主府里昨夜被糟蹋去的奴仆。
十多个名字出身念叨完,她缓缓开口:“他抓来的少年还活着几个?”
“这…”太监面露难色,却还是恭敬答道:“昨个奴才倒是没看仔细,尸体抬出去时奴才清点了一下,面生的有七个,还有一个奴才若是没看错…似是陛下钦点的执金吾之长子。”说道这,太监的神色更复杂了,似有什么事欲言又止。
“执金吾的长子?”
“殿下恕罪!”太监咬咬牙,似是豁出去了,当即跪下回道:“殿下去年在宫中主持百花宴时曾夸赞过那命妇之子如藕高洁,甚是喜欢这孩子,赏下了白玉精雕数件,还曾言,若非这孩子年纪尚幼,当得驸马良婿,这执金吾长子,便是这孩子了。奴才去时瞧这小公子还吊着一口气,又想到当初殿下对小公子的喜爱,便自作主张悄悄救下。”
她不是宿主,自然不记得连出场戏都没登露的炮灰,只听太监说悄悄救下,不免叹了口气,小小年纪经历这样的事,又在这样的背景下,也许活下来未必是好事。
“他要往死里弄的人,宫中的大夫自然看不得,人又伤成那样,你便是用我府里的人参也吊不得几日,既然人都救了,索性救到底。”
“殿下的意思是…”
“差几个忠厚的面生小奴,悄悄去外头请几个老资历的大夫,执金吾那里你也莫使人去通信,要是被人抓到什么把柄,你这人情债可就还大了。”
太监听到最后一句,不住一震,殿下是怎么知道自给欠着执金吾人情的?又如何猜到自己正准备悄悄差人报信与执金吾一家长子之事的?
十四似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道:“你对本宫忠心,本宫自不会亏待你,更何况这人情本宫自问暂还卖得起。下去吧。”
太监颤颤巍巍的应了是,便办事去了,留下十四圈在角落将脸一埋,迷迷糊糊的的睡了下去。
她当然不可能直说,那是因为昨个白天因为肚子不舒服曾悄悄出了屋去找茅厕,顺路不小心听到她这个官家面见自己在外悄养的侄子,叔侄两叙旧谈话曾提到过执金吾之恩,具体是什么她不清楚,但知道这点就足以。
她最需要的是忠仆,在这被架空的金玉权利中争一息残喘。
皇帝一旨圣意召她入宫时,已是夜布星辰。
她被叫醒时,浑身冰凉,手脚亦略显发麻,困了一宿竟缩在佛堂角落睡去了一个白天,那时,在她府邸里无法无天的‘土皇帝’早已打道回府,她奉诏出门前还能看到傀儡般的仆人们把她那新房重新布置了一片,大红喜绸也重新布置了一套,与之前一模一样,这里连个正儿八经的新郎官都没有,此时看来,倒有点讽刺意味。
想来,是那‘土皇帝’的新房热情还没过,整个公主府上下,莫敢不从。
几个婢子恭敬的拜了拜“奴婢们替殿下更衣沐浴。”
十四不作声色依着奴婢们洗漱打扮了一番,便乘着公主的仪仗连夜赶赴宫里。
小皇帝与她的关系甚亲,连屋外候着的环节也一并舍去,太监引着她入屋时,那清瘦的少年正像个失魂的木偶般坐在浴池里发愣,太监也悄悄退下,一并替二人合上房门。
十四走到他面前,他恍然未见,一双眼似乎看得很远很远,远到陷进了雾里头再也拔不出来一般,那白净的身子上满是红痕,最为显眼的是他双手上勒破了皮的血痕,显然之前曾被捆绑着吊起来过。
青白红交错的痕迹,只一眼就能看懂他刚刚经历过什么。
十四心中不免叹了口气,开口轻唤:“陛下?”
小皇帝听得她的声音,就像是一个破败的木偶忽然回了魂,所有的屈辱在一瞬间涌向脑海,他惶恐的起身,想要一个箭步飞奔到她的怀里寻求安慰,却双脚无力踩空了池岸重重向后跌去,还好十四反应及时,将他拽了回来。
少年的个头其实也不矮,比她这个当姐姐的还高出一半个头来,回魂以后,就不停的打颤,像个孩子,循着温暖就紧紧的抱住十四不放,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埋头便要吻下。
十四虽然同情这孩子,但一码事归一码事,将双手抽出,在人吻下以前捧住人的脸颊,声轻柔,像是在抚慰受伤的兽:“乖乖的别乱动,阿姐给你上药。”
要是以往,什么也不用说,就是抱作一团互相取暖,他的阿姐也从未抚过他的意思,但此时此刻的阿姐似乎有种说不出的魔力,就像是记忆中早已模糊的母亲怀抱一样轻柔,拽着他坐下,取来药膏轻轻地抹来,还听得到那温煦的声音轻柔的说着一些话,慢慢地叫他遗忘了那种怖恐。
“你四岁那年,母妃带着我们陪父皇去皇陵祭祖,那时候你怕寒,说什么也不愿意出门去。可你若是不去,阿姐和母妃就去不了,这个资格就会落到旁人那里去。母妃怎么劝,你都不听,一个劲闹腾。”
少年眼中的惶恐与失措散去些许,怔然地接了话:“阿姐总说我年幼时特别顽皮。”
扯了一块素纱轻轻地将少年冰凉的手腕裹着药膏包裹起来,她轻笑:“可不是,但你却听阿姐的话。”
他还在隐隐发抖,看得出他的思绪并没有完全被迁离,却也紧着应话:“阿姐是我最亲的人…”没有用朕自称,想来此时此刻是最脆弱的时候。
一双暗淡的眼静静地看着那双温暖的手轻轻给自己上药的动作,他又说道:“那时候阿姐生气了,就说,再胡闹,就不要阿弟了。”
说了这句话,他的眼更暗淡了些,低语道:“阿姐是要离开我了吗?”
十四抽出手,轻轻地抚了少年的头,慰道:“阿姐会一直陪在阿弟身边,但有些事,却是不能再做了。”
“什么事?”
“我是你的阿姐,亲亲的阿姐,都说长姐如母,咱们的母亲早已不再,阿姐便要替母亲那一份一起疼爱你,保护你。过去你我相依为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中受尽欺凌,阿姐那时候小,也会怕,也会做错事,有时候仔细想来,倒是你像个哥哥一般的保护着阿姐,阿姐有愧…”
听她说的这么煽情,许是戳到少年的委屈,一时那暗淡的眼隐隐泛雾,却倔强的不肯多说一字,倔强的试图看穿她说这些话背地里的意义。
“相信阿姐,阿姐会慢慢的助你脱离苦海,这样的日子很快会到头的。”
少年咬咬唇,倒是停下哆嗦,却神情复杂,张了张口,声略沙哑:“阿姐,你斗不过他的!”
“大不了舍了这瓢泼的富贵,你的仇,阿姐会替你报。”十四将药膏仔细的涂抹,未抬眼,但不难看出,她对他仔细而小心,似是深怕一个不小心便摔碎了他去。
“阿姐很喜欢驸马吧!为了驸马,连命都不要了…”少年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他的阿姐何时会与他说这些?从来都是一并在地狱里互相取暖,从来都寻求着他去为她撑起一片天。
这话一出,十四心里稍稍替这孩子叹了叹气,活成这样,仔细处处都是地狱,也难怪无时无刻都期望着用那样的方式与他最亲的人绑定在一起,并寻求安慰了。
将少年身上的药抹好,毕竟十四魂体活了那么多年头,也不是十几岁的小丫头,倒也没有什么面皮上挂不住的,私伤最是严重,她处理起来也极为小心,都搭理好了,替他着好内衣,便搂着少年像是哄孩子一般,哄着他入睡。
几次他求欢不成,到底是何曾尝过这样仔细又温暖的怀抱,便真熄了心思,乖乖的睡去,入梦前不知是第几次还在重复着“阿姐今夜莫走”,换来十四一遍遍的允诺“不走”,最终受不住困意这才睡去。
睡去没多久,便发起噩梦,混叫着“阿姐”,像是一个走丢在夜幕里的娃娃,泪湿大片,战战兢兢,那一声声阿姐更像是在叫喊着“谁来救救我”一般,脆弱极了。
这一夜,十四只轻轻地抚拍着惶恐的少年,眼眸微沉,不知在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