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边上就嘀咕着抱怨:“都不是好人,没一个人有好心眼的,又不是不能帮把手儿,对门邻居的,娘子给她家送过多少东西,没良心,她们不让我再去打水了,说出门!”
秦氏也就气了,面色唰地白了,道:“你看着对面娘子出门的?”草儿摇头:“没有呢,人家娘子在房里坐着,这冷天又没处接银子,她能去哪里!”
“那我去问问!”秦氏恼火地道:“他们家人多,总不能娘子出门,家里不留一个看家的!没道理,说好的给我们打水,怎么又反悔呢?”
披上厚衣裳,见雪更大得如搓扯棉絮一般,秦氏让草儿找纸伞出来,撑上,她带着草儿往对面来。
“当当,”
红花听到敲门声,没有想到是秦家娘子过来理论,还道:“国公夫人又遣人来了。”卫氏和她玩笑:“你能一眼看到门外面去?你怎么知道不是郡王妃派人前来?”
“郡王妃前天才打发人来送银子,说我们奶奶在这里住到一个月上,她就送份儿月银过来。奶妈,您银子才到手心里暖着,这就又想下个月的钱了?”红花嘻笑。
院门在此时打开,梅英道:“嘘,是对面的娘子。”房里才不说话,见秦氏不是好颜色,带着草儿匆匆往房里来。
一进房中,秦氏更不是滋味儿。这房里从来暖和,你们是在过春天吗?宝珠依然带笑,让秦氏坐下,叫道:“红花儿送茶。”
红花虽然打心里不痛快,也到妈妈们起坐间里去泡茶。余氏和方氏在榻上坐着,听到红花自言自语:“真想给她一盏白水,倒不是怕奶奶骂我,只是不想和这起子人一般见识。我红花是大家里出来的,可不是那你瞪我一眼,我就回你两眼的人,既然奶奶吩咐,还是给她点一碗待客的茶吧。”
余氏方氏都莞尔。
梅英又揭帘子进来,悄声道:“红花,当差还是要勤谨。”红花咧嘴一笑,让开身子给梅英看:“这不是白水。”梅英赞许的点点头,对红花道:“记得老太太对我说过,咱们怎么样的对人,可不跟着别人的白眼走。别人好也罢,不好也罢,不能改变我们规规矩矩的待人。不好,不再让她就是。”
红花咕地一声笑了,取笑道:“你呀你,明儿我就告诉奶奶,赶紧地把你打发回去见老太太,再也不要来了。数一数你出京没有半年,老太太就提了几百声,哪一天你不提几声你能放过我们?”
说着,把茶端出去。
梅英在房中自己笑:“真的,我心里总当老太太在身边。”余氏方氏慢慢接上话:“这才是奶奶的人呢,咱们不管遇风遇雪的,不忘记自己的根本。”梅英怕她们误会红花,忙着解释:“是这样的…….”
“我们听着呢,这院子能有多大。风吹大门,房里都跟着动几下。”方氏温和地打断梅英:“去跟着奶奶呢,我活了半辈子,这样的人不比你少见。”
外间,传来宝珠问红花的嗓音:“你给秦娘子的是什么茶?”红花陪笑:“待客用的,松仁儿红枣。”宝珠道:“这也罢了,给秦娘子送过去。”
余氏方氏都仔细地来听。
见秦氏说话还算能稳住,但刺声也能听出来。街坊邻居的,哪有不互相帮忙的。别看今天你家鲜花着锦似的热闹,改天你一样能用到别人。不怕你恼,袁娘子,我好歹比你大几岁,这家里的下人呐,可不能惯着,惯得多了,你说话他们不听,得罪邻居也不好。”
余氏方氏相视一笑,梅英则气上来:“没道理,她以为自己是谁,她沾了奶奶多少光,自己不知趣,反而上门来教训奶奶。”
梅英恼得也出来,还在奶妈旁边坐下,拿着针线扎小孩子的红肚兜。
宝珠恬静安宁,眼神儿对着地上,慢慢地啜她的茶水,好似没听到秦氏说话。红花去一边儿扒拉帐本儿,也不理秦氏。
让秦氏的话弄得心里气,红花把手边的茶,冷得凉下来,本来准备换热茶的,红花也不换了,一口气往下一灌。
草儿站在秦氏后面,她不知道应该站到房外面等。就是知道,也会嫌冷不去。见红花有茶,红花有座儿,草儿咽口唾沫,自己来了一句:“这天贼冷,有碗热茶倒是真好。”
梅英微微一笑,见到奶妈也在笑。梅英就问:“奶妈你笑什么?”卫氏笑道:“我忽然想起来一个故人,这个人奶奶也认得,你也认得,你猜猜看是哪一位?”宝珠扑哧一笑,红花也格格笑了两声,梅英则笑道:“我猜到,你把方姨太太想起来了。”
秦氏刚才的话,和方姨妈相似。
秦氏见自己说话没有人理,又见她们主仆自己说话插不进去,手中热茶又诱人的温暖,就先喝茶。见茶碗盖子一打开,干果香味儿红枣甜香全都同来,秦氏又欢喜上来,觉得宝珠这家子人挺有人情味儿。
冬天喝热茶,很快就喝完。秦氏舍不得的把热碗从手中放下,对宝珠面上看了看。换成以前,宝珠会让红花再添茶来,但今天没有,宝珠和和气气地对秦氏道:“我就要出门儿呢,不和你多坐了。”
秦氏失落上来,她本是带气来的,这就又面色有些不好。想想自己家里以后打水的事情,才张张口对宝珠道:“草儿今天来打水……”宝珠打断她,虽然温和,却说得直白:“早几天井面就上冻,全是现烧热水浇开的。我心疼他们,我说不必浇了,由着井冻上吧。买点儿水来就是。”
秦氏没有话说,草儿却不服气,又是不懂事的丫头,张口就问宝珠:“你们家见天儿买水,我是看到的,这真乱花钱……”
宝珠沉下脸:“嗯?”
她平时看得和气温柔,娴雅得似墙上工笔花卉。这一沉下脸,草儿心里一寒,不由自主停下话。
卫氏笑了笑:“秦娘子,你的家人也要好好管管才成。这里说话,哪有她插嘴的份儿!”草儿对着卫氏却不怕,又想到她做惯粗活,这房里女人全是柔弱的,草儿又嚷道:“你不也……”才想说你也正在插嘴,卫氏截断她,起身对宝珠道:“奶奶去换衣裳吧,亲戚们请看戏呢,晚了看舅太太要说话。”
和红花梅英把宝珠簇拥进去。起坐间里,余氏方氏走出来,开始收宝珠用的茶碗,重整宝珠坐过的坐垫。秦氏再厚脸皮也坐不住,悻悻然的带着草儿出门。
回到家里,秦氏明白过来,把草儿叫过来就骂:“不长眼睛的东西!人家肯天天开门给你打水,你还不知足吗!这冬天里,街口大水井也结的有冰,昨天里正来说话,说几条街上的人提的,往后日子越来越冷,这凿冰的人不肯白出力气,让大家合着出一份儿钱给他们,他们才肯天天凿开,不然他们凿开一回,把家里打上五、七天的水,第二天由着这井冻上再也不管,随你们用不用水去。又说没水化雪啊,现成的是水。以后难道我们天天买水吃,还是出这份儿冤枉凿冰的钱。”
草儿哭丧着脸:“雪怎么化?天气冷,房里生个火盆都不暖和,柴又涨了价,都说冬天树难砍,柴难得。已经不暖和,再弄盆雪在房里滑,不用柴的话,这得化到什么时候?而且房里不成了冰窑?”
“死丫头!我不管,这弄水是你的事,弄不来看我打你!”秦氏把草儿一通的骂,让她去厨房做午饭。见桌子上摆着一小块腊肉,还是对面袁家送来的,秦氏叹气:“哎哟,这事儿办的,怎么把她就给得罪了。”
气还没叹完,草儿又进来,垂头丧气:“厨房里只有半桶水,可怎么办?我得往街口去打水才成。”家里有件不怕水的旧油衣,草儿拿出去。
秦氏对着她的背影更加生气,喃喃地骂她:“平时懒吧,说对家近,几时敲门又都行,能拎一桶水,就只拎半桶。也是的,别人家里你一天进去好几回,她不烦,你倒烦上来!”
秦氏这会子明白得很彻底,可想想袁家娘子才让她得罪过,只能明天后天的再去和她重新亲热。
……
雪一天比一天的大,宝珠卫氏红花梅英都说长见识,原来这雪还真可以堆半个门高。早上顺伯一开门,宝珠就抢着去看那雪塌进来,和红花拍着手笑一会儿。
会面那一天,雪更深更厚。幸好宝珠不从大门走。她带着红花、顺伯和孔青。从厨房上门隔壁院子,再这样走到这里的隔壁院子,这样走出去七、八间,就是客栈后院。客栈正门,在另外一条街上,也是袁夫人的。
钱三没有查到洪奶奶并不住客栈,就是这客栈里人他买不动。
上房,分成里外间。里间垂下薄帘子,夏天用的那种。宝珠和红花在里面坐下,不解面纱,披着雪衣,风帽戴得端正,就是来个熟人也认出来是她们,静静候着人过来。
怕让认出来,顺伯孔青都在房中。
先是经济们的声音:“二爷,这边走,洪奶奶等着呢。了不得,她的主意她起的头,她是要定这田了。”
小二在这里侍候,门帘打起,进来十几个。为首的生得胖胖圆圆,进来就嚷:“洪奶奶呢,我凌家二爷到了,你也不出来见见?”
“坐吧,我这不是见着了。”红花竭力地学出来有钱妇人傲慢的口吻回他话,把宝珠笑得吭吭有声,怕外面人听到,把雪衣再围紧些。
红花自己也笑,肩头抖动的她凑过来:“这是凌姨娘的侄子,他的爹是这里的官。”外面凌二不满意,又嚷上来:“奶奶好把子嗓音,就是傲慢点儿。不过二爷我不放心上,手里有几个的女人全这样。我可告诉你啊,我爹可管这里,指挥使大人,别说你没听过,没听过我告诉你,你先给我记住了,等会子跟我争,哼哼!”
这活宝二世祖的口气,更把宝珠笑得头都抬不起来。红花忍住笑,现在是学这凌活宝的口吻:“哟,好把子傲气,就是眼里没人点儿。不过奶奶我不放在心上,有个好爹的人全这样。”
“扑哧!”
宝珠笑喷出一声。
红花不笑,红花进到状态里了:“我可告诉你呀,我手里有钱,好不好的,我把你家也买下来,让你睡大街去。”
顺伯抚须点头笑,对红花翘着大拇指,回的好!孔青不爱笑的人,也扯动嘴角有了笑容。
凌二爷一听就跳起来。
他进门就找事,原因无二。他也从经济那里打听过,有这么个妇人,傻有钱,都说她在家里争风吃醋败退,拐银子回乡。凌二爷想,这好办啊,没男人的妇人,还不手到擒来。把她拿下,辅国公府的田,就是自己的了。
他这就往里间去,家人小子跟在他后面一起乱嘛:“这是什么胆子!敢骂二爷!”
“这是挑二爷的火上来!”
“挑,挑逗吧!”
哈哈笑声中,凌二爷到门帘子外面,伸手就去扯帘子,嘴里不清不楚地道:“小娘子,你叫来会面的,怎不给面见上一见?”
一股大力由帘内发出。
他矮肥圆像他的爹凌大人,把个门堵得严严的。除了他自己,别人都没看见。一只手掌,绝对是男人手掌,帘子太薄,那大手上青筋都看在眼中,大手在门帘内出现。这手在凌二爷胸前只一按,凌二爷打着圈儿,跟着飞盘似的凌空出去了。
这会他真的“凌”着哟。
上不挨房顶,脚下不沾地。
胖肥身子卷起一小股子风来,这他太胖了,就是气场强。打个圈儿都有风声。
“呼呼……”
“接着我,快!”
“啪!”
“哎哟,哎哟……”
随后是小二大叫:“二爷,我们这上房还要呢,你看这门,这可是硬木头的,硬是让您给砸成两半截了!……你的家人,哎,垫你屁股底下了!这位你没事吧?”
房子是木头,摇晃几下还没有停止。
凌二爷让人扶起来,那脑袋还在转动,眼珠子半天还没停下来,自己嘟囔:“晕,眼前全是金子。”
跟他的小子有往门帘上瞅的,这门帘子能把二爷摔一狠跤?
不可能啊,门帘子那么飘,能把二爷这份量摔出去?
小子们有的推敲上来:“门内有鬼不成?”
还有的人问凌二爷:“刚才怎么了?”凌二爷还没晕过来,他顾不上回答。
门帘内,“洪奶奶”冷冷道:“放规矩!请你们来是谈生意的!再敢胡说,下次让你眼前见石头,可不是金子了!”
有个小子傻乎乎问:“见石头的话怎么说?”
“呼!”
房里扔出一块石头,笔直砸他脑袋上。红花掷的力道不大,能砸中就算是好的。小子没见血,但捂住头,手下一个包慢慢的鼓起来。
小二又恨天怨地的叫起来:“洪奶奶手下留情,我们上房里摆石头是为观赏的,全是贵重东西,遇到喜欢的,可不比金子便宜。你这房里还有几十块,你可别再扔了。”
宝珠和红花都掩嘴笑个不停。
红花低低的夸奖他:“奶奶,这伙计机灵。”再看桌上,哪里还有几十块石头,空空的一块也没有了。
但这下子,也没有人敢挑话头了。
等凌二爷把眼神找回来,余下的人到齐。凌二爷是想先理论的,但别人全要先谈生意,大冷天的别人不等他,众怒难犯,凌二只能作罢。
洪奶奶还是坐在房里,连个面儿也不露。
经济们早就习惯,别的商人听过对她的传言,心想女人不抛头露面是正常,都没说什么。只有最晚到的,姓万的商人,慢慢悠悠的提了个意见:“这不见面儿,怎么谈事情?”
“你又不聋,我说话你听不到不成!”房里就出来这样一句,尖酸诮讥的。
这下子所有人都闭上嘴。听说这奶奶正恨男人的时候,不惹为好。
宝珠在房中,把目光放到万商人身上。见他气度沉稳,宝珠心中疑惑,这个人若渊亭临水,换成在街上,都不会把他看成商人。而现在他正坐在一堆商人中间,正显出他的不同。
宝珠也皱眉了,项城郡王的人吗?听说离这里最近的,还有定边郡王。随即,宝珠也不易觉察的眯眯眼眸,姐丈的人也有可能啊。
……
“都说完了吗?”洪奶奶的嗓音,虽动听却傲慢无礼,带着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她又一次打断别人的争执,干脆利落地道:“凭银子说话,没银子的回家!”
钱三窥视着别人脸上表情,心想我就知道是这样,她着急买呢。看来这价儿,还得往上再提一提。
“凭银子说话是怎么讲?”万姓商人轻笑着问。
帘里没有人回话,刚才那说一句话能噎死人的奶奶,难道你在喝茶?
凌二爷让到这奶奶还有喘气不跟上的时候,他跟上来,把桌子一拍,吼道:“对!把你银子亮出来我们看看,没有银子的,赶紧滚回你的家!”
一个木匣子推出门帘。
下面有双手托住,匣子在半空,而且是打开的。里面光华灿烂,是满满一匣子龙眼大小的珍珠。
看的人,全让这珍珠震撼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