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训说话,这才让龙怀文有大势已去之感。
几年前见面就你死我活,虽然最后也没有真的你死我活,不过当时打起来就你死我活的人,还能有和好的一天?
龙怀文极不舒服的拧拧脖子,觉得内心的冷酷也不足以抗住厅内的温暖时,他竟然生出犹豫不决的心思,我还要进去吗?
进去像是个多余的不是吗?
正犹豫的时候,一个红通通的东西送到他面前。宝珠手捧大红包,加寿却不肯送过来,到底是防着他不是?
“加寿来拜年,给钱吧。”宝珠笑吟吟的,把加寿的大红包对着龙怀文撑开。
“哈哈哈哈……”在宝珠身后,是大笑声传来。这笑声让龙怀文更蒙住,怎么?弟妹找我要钱,竟然是大家都商议过的不成?
龙怀文疑心上来,我没到的时候,他们背着我都商议的是什么?
以龙大怀文的冷酷心思,是想不到哪怕正厅上各人都有事做,宝珠也无疑是这里的焦点,人人都不时的要看看她,宝珠可以让人心情更好。
头一个辅国公心里眼角都有她,宝珠为国公府做的有形无形事情,也当得起国公疼爱。
国公夫人是分外感激宝珠,没有宝珠今年到大同,这样的大年初一,国公夫人只能还在她的房里坐着。外面许多的热闹,都与她无关。
这一切是宝珠带来的,虽然宝珠并不想给她这个附加福利,可国公夫人此时能坐丈夫身边,没有宝珠在,谁能办到?
她的儿子龙八公子每年想尽法子也没有做到的事,是宝珠一不小心、纯属无心的把这事儿给办了。当然这中间姨娘们龙怀文也助力不少,把宝珠逼到受国公夫人感激的地步。
宝珠的附加福利还有一条,是带来三个女眷,老太太和邵氏张氏。她们来做客,免去国公夫人的许多尴尬。
国公夫人这就有事可做,招待这婆媳三人让她不用去和袁夫人有交流。袁夫人不愿意和她说话,国公夫人是不敢和袁夫人说话,大过年的惹起旧事上心头,对彼此都不是件舒服事情。
国公夫人的心里都一时半刻的放下宝珠吗?不能。见到宝珠走到龙怀文面前讨要红包,国公夫人嫣然含笑,对老太太婆媳道:“看宝珠多能干啊。”
老太太呵呵一笑,邵氏捏捏张氏的手,两个人不言而喻的好笑起来。要钱还叫能干?这国公府上竟然钱多的只喜欢别人来讨要?
这边四位女眷满面笑容望着宝珠,成了龙怀文眼中助长宝珠的第二份助力。
老侯是大笑,龙氏兄弟也笑,宝珠做什么,龙氏兄弟都是跟后面笑,有点像傻子。袁夫人对儿子投去赞赏的一眸,心想这个媳妇选得好。
龙怀文过来时,袁夫人面上无妨,心里却为兄长紧上一紧。袁夫人看着龙怀文长大,看着他长歪,也就了解他的性子。
兄长在他不在家,发作他的生母,嫁走他的姐姐更是笑话一件。兄长辅国公虽然不怕儿子,但今天年初一,争执起来也好,负气也好,这个年就过得有遗憾不是?
有宝珠上前去讨要红包,又有厅上笑声助阵,有什么僵板板的让打开,龙怀文要是知趣的,坐下来说笑一阵,还是热闹场面。
袁夫人也含笑看着宝珠。
袁训是最讨厌龙怀文,以前的事和龙怀文对有孕的宝珠做的事,都让袁训有杀他的心。完全是为了辅国公,袁训才按下杀机。
石头城外,如果龙怀文在,袁训是一定不会带上他的。养狗咬人养鸡啄人,但养狼吃人,袁训不会干这种事。他在刚才见到龙怀文走来,拳头在袖子里捏巴捏巴,眼神儿一凛杀气腾腾,本想着龙怀文敢闹事,袁训就想接时。宝珠就走上去,把个红包一展:“讨钱的来了。”
袁训微微一笑,紧攥的拳头慢慢松开。在心中安慰自己,杀他的机会有得是,不急不急。又怕龙怀文急躁的对待宝珠,袁训带着笑容,完全是为了宝珠而发,徐步往宝珠处走上两步。挺拔的身躯仿佛在宣告,这是我的人,谁也不能再欺负她!
龙氏兄弟正和他在说话,见到袁训不经意的动了动步子,兄弟们都不傻,都看出袁训用意。但看出袁训在向龙怀文宣告的用意,龙氏兄弟也想也不想的都动了动步子,保持着刚才和袁训刚才距离的他们,看在龙怀文眼里,他自然当成兄弟们此时和小弟一条心。
他们竟然一条心了?
龙怀文有点儿慌乱,又带着对热闹的不适应,僵在原地,瞅着加寿的大红包,大脑一片空白,这就不知所措上来。
宝珠才不容他就在这里僵着,宝珠带笑再提醒他:“加寿来拜年,加寿来讨钱。”宝珠想,我们也得解点儿气不是?
你这个大坏蛋!
你这个以前欺负表凶,后来欺负我和加寿的大坏蛋!
你这坏蛋偏偏又是舅父的长子,不然早对你不客气!
亲戚中的坏比起坏人的坏,更让人痛心。因为好心地在这种时候总会受到欺负,收拾起来他难免多想心思。
宝珠就正在想,她想上有舅父,又有表凶,我不对你以牙还牙,只等老天有眼,舅父不是总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吗?宝珠把个红包摇一摇,暗道我等着。但是现在,快给钱消消我的火气!
把个大红包举得更宽。
好在里面的钱早就倒走,不然宝珠一个人也举不动。
厅上笑声依然出来,可是离龙怀文越来越远。他瞪着大红包,他身上没有带钱,他以前哪有给钱的心?他的心是冰石头冻过又冻,只想到自己从不考虑别人。
他也知道僵在这里不对,可红包似他的定身符,硬是把他定得一动也动不了。就在他全身拘束似绳捆索扎时,“问大伯讨钱去,”一堆孩子们又冲上来。
十几个红包一起张过来,孩子们一张张笑脸展开在面前。“大伯父,给钱就给你拜年。”这个不知是谁说的,厅上又爆发出一大阵笑声,辅国公笑得胡须抖动,笑骂道:“这是哪个淘气的?”
后面还有。
“没带钱吗?没带钱给东西也成。”那孩子盯着龙怀文的发簪和玉佩。龙怀文嗓子里咕哝几声,无奈的挤出一个笑容。
对着孩子们,他又能怎么样?
老天像也不愿破坏这热闹,谢氏慌慌张张过来,离得老远就扬着帕子笑:“我们来给钱的,”丫头抱着她的孩子在后面跟着,谢氏再笑道:“我们也来讨钱。”
谢氏今天管中饭,正在厨房上看着忙活,就听到这里在讨钱。先让丫头来打听过加寿红包的尺寸大小,匆匆忙忙给自己儿子也做得一个,也是挂在脖子上,又收拾出钱,就来得最晚。
宝珠和孩子们齐声欢呼,宝珠欢呼得最响,带着孩子们,都把红包张得大大的,对着谢氏奔过去,宝珠和孩子们一起嚷:“拜年了,给钱了,”
在这热闹中,龙怀文悄悄的走了。
没有人注意他,或者说注意到也当没看见。目光所看的地方,是门外新生出来的热闹。谢氏面对一堆红包,心想今天真是热闹啊,油然生出和八奶奶同样的心思。
从她过门以后,头一天这般的喜庆过年。
谢氏一定要多给宝珠钱,可她带的钱又不多。她给儿子做了个超大红包,可带钱出来时并没有想到这些。
对着无底洞似的个个大红包,谢氏笑道:“别急,先给表婶娘。”抓一大把钱先给宝珠。几个孩子都不愿意,噘嘴道:“表婶娘大,我们小,该先给我们。”
“表婶娘是为加寿讨的,加寿最小不是。”
加寿在房里很开心,她耳朵里让“讨钱、拜年”灌满,见红包一亮,就要把两个厚袖子往处一合,上下摇晃几下。
老侯就要大乐了:“你先学会的倒是这个。”唤一声:“二妹。”安老太太转过眼神,老侯笑道:“几时带加寿回京去,也得这么个大袋子才成。”
“那是自然的,”老太太笑容满面:“我们给出去多少钱都没处收,有了加寿,自然是全讨回来。”
加寿乐呵呵,听到讨钱,把小手又摇晃几下,把口水卖力地滴出一大堆。
当天酒宴结束后加寿回家,一堆孩子们跟后面相送。老八的女儿抬高自己手臂,扯住加寿袖口儿不丢。
她恋恋不舍:“加寿你明天还来吗?”袁训欣然扬眉,回到自己府中后,一个人得瑟:“看我女儿多讨人喜欢,都要同她玩耍。”
宝珠给他一大盆凉水:“他们都跟着你后面讨三遭儿钱,能不喜欢你女儿吗?”她轻咬住唇,去拧袁训手臂,埋怨道:“你呀你,讨钱就讨钱,怎么讨一回把红包倒空,又去讨一回。我给你记着呢,你一共讨了三回,每个人都让你要三遍钱!”
小夫妻在前面说笑,后面跟的长辈们又乐得不行。老侯对老太太咬耳朵:“记下他这招儿,等回京去,亲戚面前也得讨三遍才行。”
“岂止三遍,五遍也成。”老太太算算帐,更觉得自己往年全亏大发,给出去一圈子的钱,收回来的不多。
以前她心里没有孙女儿,满月什么的也没有好好的办,亲戚们上门,也不让她们出来见。现在老太太肠子可以悔青,但有加寿,她又顿觉有盼头。
对兄长一笔一笔地算:“光忠勇王府,我就给出去几拨的钱,这下好了,有了加寿,这钱都得给我还回来。”
“多讨几遍,啊哈,多几回也没什么。”老侯总是会赞成老太太。
宝珠正和袁训还没有理论明白,后面又传来这样的话。她笑眯眯凑到袁训耳朵边上,带足讨好:“回房去,宝珠也讨三遍钱,你看可好不好?”
“那你女儿不答应吧?”袁训斜睨她:“这是加寿才能办的事情,你怎么能学?”宝珠扁扁嘴。
……
初六那天,袁夫人和袁训出去拜亲戚。安老太太连日热闹说累了没出门儿,这一天风雪大,袁夫人舍不得让加寿出门,又邹家要来人说话,就留下宝珠母女在家中。
老太太这就得已和宝珠单独说话,她沉吟半天才问出来:“亲家太太和国公夫人?”老太太自己就和嫂嫂不好,对这样的关系敏锐度高。
就是她敏锐度不高,也能看出国公夫人和袁夫人的不对,那也太明显了。
宝珠不奇怪,祖母从来犀利,看不出来才叫不对。她叹气道:“不好呢。”老太太点头道:“我说呢,国公夫人像巴结她似的,眼睛一看到亲家太太,就矮上一半。亲家太太是从不失礼的人,可初一那天,我们在国公府里呆上一天,她一句话也没有和国公夫人说。”
“还有表凶,也没有和舅母说话。”宝珠也看在眼中。既然说出来,就把能说的说个干净:“郡王妃姐姐从不归宁呢。”
老太太瞪大眼:“有这么僵吗?”
“去年姐姐来大同,只是来看我怀着加寿,舅父又不在家,她一步也没回去过。”宝珠抿抿唇。
老太太喜欢上来,眯着眼睛只有一条缝:“只看你啊?她就这一个弟弟不是?”宝珠含笑:“弟弟是多,亲弟弟就这一个。”
“所以是宝贝,宝珠你也是个宝贝,加寿也是个宝贝。”老太太即刻就把国公夫人的事情抛开。
和宝珠又说上几句,才又回到国公夫人上面时。宝珠半吐半露:“过去的事情,不说也罢了。打个比方,祖母不要生气,就和舅祖母当年是一样的人,后来没了势力,也就消停下来。”
说起去世的南安侯夫人,安老太太叹气:“你舅祖母那个人呐,就是喜欢别人让着她,不管大小事情都要让着她,都要她说了算,这可能吗?就是皇帝也受气呐。”
宝珠点头微笑:“是啊。”
“再说你看祖母我,是让人的人?我年青的时候,跟你大姐一个性子,你大姐不给比我的,是亲戚上更差。祖母我当娇闺女的时候从不让人,但安家的亲戚我从不怠慢。你祖父和你父亲叔叔们不在了,亲戚们不上门的,我也让人送年礼去。花点儿钱落个好名声,你大姐就看不开这一条。”
宝珠为掌珠寻个理由出来,陪笑道:“祖母手中有钱不是?大姐不能和您相比。又祖母和祖父情投意合,大姐嫁大姐丈,我一直怀疑她心里有姐丈没有?”
“她心里不需要有别人,她心里有钱就行!”老太太一语中的得模样,让宝珠莞尔。
说到掌珠,老太太有些堵心。掌珠分家的事情,已经有亲戚写信给老侯,当成笑谈一件。老侯又告诉老太太,老太太也干瞪眼睛没办法。
老太太年纪越大,反省越深。寻思从她丈夫去世以后,拖着两个寡媳,带着三个孙女儿,几曾有今年这样热闹过。
珍惜欢乐,就不再说掌珠。说上几句国公府的话,老太太心头“格登”一下,自然明白。辅国公富贵逼人,袁家却是小镇上居民。又来到大同后,知道袁父的身体早年就是病弱,老太太这就能明白国公夫人做了什么。
她只是猜测,却猜测得准。
只看袁夫人陪嫁的这宅子,就能知道她是国公府的爱女。把爱女嫁给平民的就不多,更别把爱女嫁给身子不好的人,这不明摆着让她去守寡?
老太太打个哆嗦,又怕宝珠见到,把这心思压下去,欢欢乐乐地来说加寿。说加寿总是开心的,可说来说去,又有些话不能说。
“我们加寿是个招弟的孩子。”这话没什么。
“我们加寿生得随父亲,长大后必然是个美人儿,这就开始打嫁妆,以后挑人一定要最俊的。”
话到这里就说不下去。
宝珠含蓄地笑着,又是半吐半露:“祖母,我们都不能操心,加寿的事情,我们当不了家。就是母亲,也只能当上一半的家吧,这是以我来看。”
老太太也想起来:“你对我说过的,袁家还有亲戚?”老了老了,好奇心并不少。老太太带着神秘感,问道:“你说不是淑妃娘娘,那会是谁?”
宝珠陪笑:“不能说啊,祖母,以后,总有能明白的时候。”老太太乐了:“你这日子过的,亲家太太的事情,不能说。国公夫人的事情,不能说。加寿的事儿,也是个不能说。不过,我倒觉得你过得好,这事儿真是奇怪,你这样反而是个好?”
宝珠这一回是发自内心的笑:“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