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关门

    太阳还没落下，王娇蕊就站在他对面，看着他，带着点嘲笑的口气说：“我真爱上了你了。你知道么？每天我坐在这里等你回来，听着电梯工东工东慢慢开上来，开过我们这层楼，一直开上去了，我就像把一颗心提了上去，放不下来。有时候，还没开到这层楼就停住了，我又像是半中间断了气。”

    观众从王娇蕊的语气、神情、肢体语言看出，此时的王娇蕊，和先前又是和孙先生调/情又是撩拨振保的情场高手不同。她的神情中虽然带着嘲笑，却能把自己心底的话以这样一种直白的方式讲出来，就是已经在面对这一份感情了。

    振保的笑有些不以为然：“你心里还有电梯，可见你的心还是一所公寓房子。”

    王娇蕊的笑不再娇媚勾人，有些淡淡的，像原著中所写那样，她走到窗前，头往探了探，静默片刻，她将心底埋藏的最真实的情感坦露出来：“你要的那所房子已经造好了。”

    振保呆了一呆，面上浮现出一丝喜色，提笔写字：“心居落成志喜。”

    然而那抹喜色在停笔后又迅速凋零，在王娇蕊的背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神情变得安宁，可这种安宁却又是苍凉的，看上去绝不像是情感得到了满足。

    这时候，渔火、枫桥等人开始皱了眉，为王娇蕊不值。喜欢陈叙的人则觉得，即使振保很渣，但王娇蕊本身就不是一个很检点的女人……可就算是这样，当初那个任性地游走在男人之间任性地快乐着的女人在这一刻，也让人无比佩服。

    振保没坦露过自己的心思，所表露出来的也绝没有爱重，他喜欢她，可又不是那么喜欢，终久比不过喜欢自己，可她却敢将心迹剖给他看。

    后面是几个连续的镜头，简单地表露了振保和王娇蕊相处的情节，把原著中描写性质的文字变成了画面一一展现在众人眼前，众人几乎是亲眼看着王娇蕊怎么越陷越深。

    她和他互夸、她总向他表达自己的爱意说“我爱你”，她用她耍男人的一技之长故意引逗男人惹他吃醋，又故意去逗那天赌气不来的悌米孙，和他谈论士洪什么时候会回来……

    当然，当悌米孙的正面出现时，影院几乎发出了一阵不笑的嘘声。

    因为客串悌米孙的，不是别人，正是唐子安。他们想起了之前唐子安讲的暗恋杜沅，都不由得发出会意的笑声。

    而这效果，正好是杜沅、唐子安、片方三方都需要的话题度。

    在王娇蕊故意去逗别的男人时，观众才能从她身上看到几分从前的影子，也仅仅是影子，因为她逗过之后会故意去看振保，像是邀功一样。这是一个完全沉浸于爱河的女子。

    终于有一天，这个女人下定了决心，在再一次讲起可能回来的士洪后，对振保道：“我正想着，等他回来了，怎样告诉他——”

    振保的微笑几乎是以观众可见的速度黯淡了下来，但他维持着这笑容，后边儿约莫是维持不下去了，才开口说话。他的声音有些涩：“我看这事莽撞不得。我先去找个做律师的朋友去问问清楚。你知道，弄得不好，可以很吃亏。”

    提到律师时，振保脸上的笑越发僵滞，可沉浸在爱河里的王娇蕊没看出来，被男人捧惯了的她完全没想过有别的可能。

    到后面，王娇蕊的改变更明显。在见到振保的朋友艾许小姐、艾许太太后，就算是知道对方即使回家了也不过是“英国的中下级”，也刻意显得端凝富态。她身上穿着一条暗紫蓝乔其纱旗袍，隐隐露出胸口挂的金鸡心，站在振保的身边，矜持地微笑着。

    毫无疑问的是，这样的王娇蕊很漂亮，几乎是当镜头顺着振保的视线特意展示穿着这旗袍时的王娇蕊，全景之后给出局部特写，显得尤为好看。

    电影院几乎是霎时间同时出现了一片惊叹声。毫无疑问的是，杜沅真的很漂亮，这种漂亮是符合大众审美的，她饰演的王娇蕊简直……绝了！

    振保看到这样的王娇蕊，眼中的眼神先是欣赏，然后是得意，最后变成了一抹怀疑。他抿了唇，观众有些不知道他在怀疑什么。

    在接下来和艾许太太的交谈中，通过他的神情和肢体语言，很明显地能看出，他在刻意隐藏自己和王娇蕊的关系，希望尽量表现出王娇蕊只是家族朋友。大约是因为做贼心虚的缘故，他的眼神刻意不去看王娇蕊，甚至还在注意艾许小姐的视线，整个人言谈是自如的，但身子和举止和往常相比僵滞了许多。

    到这里，已经有女性观众皱起了眉头低声道：“振保太没担当了，虽然我叙的颜苏我一脸，但振保真的好怂。相比而言王娇蕊就显得很勇敢。”

    “是的，为了爱情，她可以去谈离婚，可以改变自己的作风变得端凝富态，可振保并不是一个值得的对象。”

    待情节进行到和振保和艾许太太分开。

    振保：“这老太太人实在非常好。”

    娇蕊便转头瞅着他笑道：“我看你这人非常好。”

    振保笑着凑到了她眼前：“嗯？怎么？——我怎么非常好？”

    娇蕊抿唇，眼眸略微一眯，眯出了笑意：“你别生气，你这样的好人，女人一见了你就想替你做媒，可并不想把你留给自己。”

    振保笑：“唔。哦。你不喜欢好人。”

    娇蕊唇角一勾：“平常女人喜欢好人，无非是觉得他这样的人可以给当给他上的。”

    振保故意看着她点头道：“嗳呀，那你是存心要给我上当呀？”

    娇蕊的身子、神情都顿了顿，她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这一次，是那坏女人上了当了！”

    这时候，这样笑着的王娇蕊很让人心疼。

    一直专心欣赏王娇蕊情绪变化的文影和周南许久没再交流，这时候，文影低叹了一声道：“她都知道。”

    周南点头：“是的，她都知道。”

    正因为王娇蕊知道振保的心思，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却还是飞蛾扑火，才能显出她的勇敢无畏，也更令她让人心疼。

    黄丽娜此时也抓住了她母亲的手：“我觉得这样的她看了让人心里堵得难受。”

    此时黄母心里也难过得不要不要地，她拍了拍黄丽娜的手：“都是电影，假的。”可眼里却含了泪花。

    银幕上再度出现了一个黑场，影片过渡到半夜，振保和王娇蕊躺在床上，王娇蕊偎在他怀里，和他头低着头，嘴巴几乎要挨上他的耳朵。

    他又些烦躁了去了趟浴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自己抿唇对他开口无声道：“今天要有个男人在场，她就不一定那样矜持了，说不定会两样些。”

    配音多了几许缥缈的感觉，观众可以听出是类似于心声的声音，而非现实的声音。

    他说：“娇蕊呢，年纪虽轻，已经拥有许多东西，可是有了也不算数的，她仿佛有点糊里糊涂，像小孩子一朵一朵去采下许多紫罗兰，扎成一把，然后随手一丢。至于你，你所有的一点安全，你的前途，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轻易由它风流云散，怎么对得起你自己？阔少爷小姐的安全，因为是承袭来的可以不拿它当回事，你这是好不容易的呀！”

    他继续劝着自己：“你在爱丁堡读书，你家里时常给你寄钱，寄包裹，他们当初多不容易，就为了你能出息。现在正是报答你母亲的时候。你要一贯地向前，向上。第一先把职业上的地位提高。有了地位之后他要做一点有益社会的事，譬如说，办一贯贫寒子弟的工科专门学校，或是在故乡的江湾弄个模范的布厂。至于娇蕊，都只能算是身外物了。”

    他说完，从浴室走了出来，坐在床沿，有些烦躁地抽着烟。并不明亮的光线中，王娇蕊探出手牵了他的放到她细瘦的胳膊上，说出的话却明白得让人心酸：“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振保流泪了，在场的观众也觉得心酸。他们开始也有点理解振保。他是爱王娇蕊的吗？毫无疑问，是爱的，可是他还有他应该做的事情，比如奉养自己的老母，这看上去，几乎就是在家人和情人之间做选择了。

    当第二天，王娇蕊再度和振保说起士洪的归期以及离婚的问题时，振保崩溃了。人生之中重大的抉择在这时已经到来，影片后面用了几组短镜头表现他在马路上乱走、他在酒店要了两样小菜喝酒、他叫了部黄包车、在车上肚子痛、住院。

    这时，振保的母亲出场，指桑说槐，要振保和王娇蕊保持距离不要搅在一起，明着说让“王太太王娇蕊”劝他成家。赶来看振保的王娇蕊只是微笑，这时的王娇蕊显得相当忍耐，和当初那个笑容鲜活地对士洪说“这时去年长的羊肉”的娇媚女人完全不一样了。

    她让人替她觉得委屈，可这就是她的爱情。

    后边儿的几个镜头是王娇蕊痛苦的询问、振保烦躁地翻过身去、王娇蕊为振保做护妇的工作，很短，不过数十秒后，情节进展到王娇蕊见缝插针地说：“你别怕……”

    这时杜沅饰演王娇蕊的处理是，心里明明已经有了预料，但仍然不愿意放弃，这时候的她还是柔和的，语气还带着一点从前的天真。这爱情让她不愿意相信真相，总觉得她和他还有希望。

    然而，振保却变了脸色。

    王娇蕊抿着唇看着振保：“我都改了……”

    她的声音哀哀的，试图说服他：“我决不连累你的。”

    大约是因为已经预见到了结局，她的声音开始有一点绝望：“你离了我是不行的，振保……”

    银幕慢慢地变黑，一直没再说话的王娇蕊扑在振保身上大哭起来。她声嘶力竭，他也痛苦，说话时也吃力：“不，不，不要这样……不行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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