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办妥了,三爷也回去了,知道郑太姨娘住进小院,闹过,但被三太太给拉走了。您虽然昏睡着,但事情倒是都按您计划的完成了,所以您安心养病就好了。”
“凉儿……”苏可轻声唤了她一声,张张嘴,欲言又止,眼圈冲得泛红,“凉儿,我……”
“姑小姐不用说了,我知道的。等您病好了我就走,我是家里卖到府里来的,老爷走的时候家里就动过念头要把我赎回去。现下您病着,等把您伺候好了,我让家里哥哥来,您把我的契给放了就是了。”
苏可握住凉儿的手,愧疚的同她说了一句“对不起”。
凉儿将苏可的手掖回被子里,仔细地盖好了,笑着说:“瞧您说的,服侍您一场也是凉儿的福分。您放了我的契,我谢您还来不及。只是我也知道,要避嫌,免得被人拿捏,所以往后不能再来姑小姐身边请安了。不过我家住得不远,您若是有用我的,派人去找我就是了。”
“我本想让你风光从我身边出嫁的。”
“谁说回去就要嫁人了。”凉儿红了红脸,随手摆弄起床边的纱罩子,“我想去跟人学刺绣,从前在府里的绣娘如今在外面开了个铺子,从您这走后,我决定去当学徒。怎么好一切都依附于男人,我听人说起您从前在宫里怎么风光,后来又四处营生,觉得很好。我打小伺候人,家里也穷,嫁了人生了孩子,还和如今似的,我才不要。我若是有了手艺,也开铺子。路子我都想好了。”
凉儿凑近了,撑着一双对未来期盼的眼睛,亮闪闪的对苏可说:“现在人家办喜事都不自己绣了,差不了多少钱,都去外面买。我就专攻这些花样,绣些精致的有特色的,不愁今后没饭吃。”
“你比我那时候强多了。”苏可觉得很欣慰,她没能闯出来的路,或许凉儿能够达成。
这世道总是女子多悲哀,她从未对凉儿说过什么教导过什么,但凉儿却是个心思通透的人。有这样的念头,就好过千千万万庸碌无为的人。
“我等着你开铺子,到时候一定照顾你生意。”
凉儿咯咯地笑,“您说傻话呢,您的婚事没多早晚就成了,那时候我还没出师呢。再说侯爷肯定一准给您备下最好的,凤冠霞帔,那可是诰命的制式,我又学不来。哎呀,说起这个,侯爷现下还在外头站着呢。”
听着凉儿前面的话,苏可还想揶揄她两句,可最后的一句却让她始料未及。
“侯爷在府里?”
“把您送回来起就一直在,前儿出去了两回,今儿晚上刚回来。刚我送大爷出去,侯爷就在外面站着,说不让我告诉您。和您一说话,我倒给忘了。该死该死,您看,我是不是赶紧将侯爷请进来?”
苏可和邵令航的事,凉儿这般聪明,早悟透了。只是凉儿不知道时局已是开弓的箭,他们这些人牵扯其中,挣不挣得回命还是两说。邵令航不进来,自有他不进来的“道理”。他这个人,战场上怎样杀伐决断,她没瞧见,总听人说,开始时还钦佩,现在总觉得是被夸大其词了。
“让他站着吧,什么时候想进来了,自然就进来了。”
凉儿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替苏可掖好被子,挑了灯花,一个人坐到落地罩跟前的杌子上,拿着针线筐对花样子去了。
苏可睡了太久,这会儿一点也不困。头还疼着,尽量不去理它,倒也还好。
只是这般等待,等了一夜,邵令航也没有进来。
最后的话没交代,是该交代的都已经在之前交代过了,还是想等回来了,往后长长久久地交代?
苏可不知道,没等来邵令航,她也一点都不难过。隔着几道门几扇窗,他们之间向来就阻隔重重,可这会儿一个在屋外,一个在屋里,却觉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千言万语,不说了。无非是“你今后好好的”“别等我”一类的话。
听不听在她,他早就明白。
……
日子一天天过去,田太姨娘被府里称呼为田妈妈。瞧着岁数都以为是苏可的娘,但又不好明问,总要有个称呼,派人来问,苏可直接起了这个名号。可虽是个妈妈,但一应起坐都和苏可相同,也不伺候人。
苏可过后叫了管家来,想在外面找个宅子,把田太姨娘挪出去。
管家一心认定田太姨娘是苏可的娘,听苏可这么说,觉得是托词。拍着胸脯子说住在府里无碍,就是梁家那些宗亲找上门来,府里的口径也都是一样的——
就是伺候姑小姐的妈妈。
苏可头上的伤没好,心有余而力不足,想想也就暂时做了罢。
府里一时风平浪静,岁月静好。三月底的天气不冷不热,搬个藤椅坐在院子里,沏壶茶,看凉儿指挥着粗使婆子在院墙根下种花。梁思栋新学了招式,跑来和苏可显摆,一拳一腿,虽然稚嫩,却很用心。
田太姨娘换了住的地方,人有些不适应。倒是梁府下人有心想奉承苏可,不得法,转而都去找田太姨娘下手。院子里时常有人出没,有丫头盯着筛选着,陪田太姨娘聊聊天还是无妨的。
这天晚上,田太姨娘和哑婆子在小厨房包了一下午的饺子。晚晌随着饭送上来,因为馅里面有虾,苏可碍着头上的伤不能吃,瞧着梁思栋吃了一盘子,把自己这份也递了过去。田太姨娘跑过来赔罪,说忘了苏可不能吃海产。苏可怪她多想,她糊里糊涂的,又说起老侯爷有一回钓了两尺来长的大鱼。
梁思栋拉着田太姨娘问大鱼的事情,苏可歪在大炕上,恬静地看着他们一老一小,咋咋呼呼地说着话。
夜色渐浓,灯花啪地跳了一下,苏可偏过头去,心头猛然间一惊。
自上回邵令航来,已经过去小半个月。苏可从头伤醒过来后就没再见过他,敬王说马上就要动手,却一日日拖了这么长工夫。
四月初九,看来敬王是可着大婚前奋力一搏了。
三更梆子响过,外院的管家提着灯笼一路开门过来,到苏可的屋门口,唤着凉儿,问苏可歇下没有。
苏可一直坐在大炕上,炕桌上的蜡烛一直燃着,没了就借火继续点,仿佛一种寄托。
管家进屋来,神色慌张,低声说宫里出事了——敬王从东华门攻进了紫禁城。
苏可平静地闭上眼睛,须臾睁开,起身前往祠堂。面对梁瑾承和洛芙的牌位,苏可一直跪到天色大亮。
……
五城兵马司的人守住皇城各处外城门,敬王进宫的时候,身后是五军驻京所有卫所的士兵。敬王闯入皇上寝宫之后,江海飞所领禁军,与邵令航所领的五军精兵在台阶上浴血厮杀。太子带着仅有的人马从东宫赶来时,寝宫外已血流成河。
太子加入禁军队列,同邵令航兵戈相见。多年养尊处优的太子很快败下阵来,邵令航的长戬刺中太子戎装上的护心镜,镜碎之际,寝宫的大门赫然打开。
太子携禁军闯宫造反,败于左军都督戬下。
皇帝震怒,褫太子封号,终身幽禁悬古寺。一个月后,皇帝禅位敬王,迁辟于承德行宫。
……
五月十三,伽蓝菩萨的圣诞,苏可让人带着梁思栋和田太姨娘去关公庙里上香,顺便散散心。新皇登基,京城一派繁荣景象。苏可头伤未愈,只好继续在院子里沏茶赏花晒太阳。
话本子翻了两页就开始犯困,朦胧中,头上覆过一片阴影。
苏可闭着眼睛,嘴角却弯弯翘起。她从颤抖的睫毛缝隙里看见那一袭熟悉的石青色袍子,忍着笑意说道:“来见我也不知换身新衣裳,知道的是侯爷念旧,不知道的,还以为侯爷过于节俭,出入总是这一身行头。”
“逢大事,必洗手、焚香、更此衣。”
苏可缓缓睁开眼睛,那么长的时间没见,他一切安好,她一切安好,云淡风轻,人生无憾。
“见我是大事么?”
“遇见你是大事,离开你是大事,我来接你,亦是大事。”
苏可浅浅地笑,从他的眸子里,她看见自己的脸。不是最漂亮的时候,不是最动情的时候,平静温和,却是她所求。
这时——
“咳……侯爷,您刚才着急忙慌的拖着咱家来宣旨,这站着也有会儿工夫了,您看是不是让咱家先将皇上赐婚的旨宣下去,您再和夫人……”
“别着急!本侯从夫人身上学得的最大要义,就是不能着急!”
宣旨太监砸吧砸吧嘴,心里一百个不高兴。还别着急,那您刚才拉着奴才一路骑马狂奔算怎么回事啊?如今硌得我屁股生疼,您倒不着急了。
您别着急,您一辈子都别着急!
(全文完,番外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