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瓘最终只得大义灭亲。
钱珦临死前,钱瓘去见了他最后一面,最后一次问钱珦为何这么嫉恨他?
钱珦疯笑:“要怪就去怪你的生母,我不服你全因是他,从小她就处处打压我生母,若不是吴夫人在,我母亲早已死于你母亲之手。后来我们皆逐渐成年,她背着你做的事就更多了,她陷害沈淼的那一次不过是你知道的其中的,很小的一件。呵呵!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吗?那年她利用我对你的不满,让我去埋怨六哥的退让,进而嫉恨沈淼,我当时不知六哥和爹早有约定,计划了一场置沈淼于死地的阴谋。阴谋最终没有得逞,你母亲早已先一步将计划透给了六哥,以期挑动六哥嫉恨我。不想六哥将此事捅给父亲知道,父亲知道后囚禁了我,再命人暗中将事透给你生母。你生母为保你之位,不得不绝食而亡。钱瓘啊钱瓘,你说说,有这样的仇,我缘何还会与你和睦相处?”
钱瓘愣了,他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的真相,他并不怀疑钱珦之言,他当初确实也觉得陈氏死得蹊跷,可他父亲也好,周围服侍之人也好对此都是三缄其口,他得不到答案。而钱珦所言的事也确实是陈氏会做的。
钱瓘的心乱了,他不知道他该如何面对他的六哥。
钱瓘在钱珦近乎疯狂的笑声中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大牢,漫无目的的行走在夜幕中湖边,陈氏与他而言是母子之情,吴六与他而言是兄弟之情。他知道陈氏做法是错的,是咎由自取,可那毕竟是自己的生母,千错万错那也是带他来到这个世上的人。
他亦知道吴六的做法没有错,吴六本就不谋这个位置,陈氏却一味逼迫,甚至伤及了吴六最心爱的人,换作是他,他亦会这样反击。
钱瓘自问这件事上他当不了圣人。
这一夜,他在湖边徘徊良久,回去之后便感觉身体不适,到了下午竟发起高烧,呓语不止。太医们立刻会诊,但一连三日下去,钱瓘的病情依旧不见好,太医们急得团团转,满朝文武亦是如此。
朝局无钱瓘掌控虽暂时可维持,但若长久不醒必然动荡,且钱瓘的儿子们皆年幼,难当大任。时任宰相的皮光业只得建议,暂请钱璙回来主持大局。
吴六亦听闻了钱瓘之事,知他之病来得突然,是探望了钱珦之后才患的。便认为是钱瓘不舍兄弟之情所致,火速赶回了杭州,沈淼也一道前来。
然而方入城,他俩便被皮光业先行拦了下来,悄悄告知了一事:“陛下在昏迷时曾呓语唤六哥。”
吴六皱眉,这声六哥换在平时恐怕是钱瓘与他兄弟情深的缘故,但换在此时,尤其是钱瓘探望过钱珦之后,恐怕不止是这件事,很有可能牵涉当年之事。
如此一来,吴六对进宫探望一事有了迟疑,甚至毫不犹豫的阻止了沈淼一道进宫。
沈淼并不知当年之事,但多年相处之下,他对吴六的习惯极其熟悉,会忽然无理由的做出这样的决定,定是大事。此刻以吴六之地位还有什么大事会如此牵动他?答案只有一个,生死攸关。既如此,他断不会答应吴六的要求,这么多年都一起走过,若真是关系生死,那也该一道面对,共赴黄泉。
吴六见沈淼如此,只得叹息一声。
倒是皮光业安慰:“陛下非是这样的人,或许事情另有转机?”
吴六勉强一笑:“但愿如此。”他确实深知钱瓘的个性,但毕竟事关他生母,若能方便抉择,他断不会气急攻心昏迷不醒。
吴六与沈淼到钱瓘寝殿时,十分意外的看到了一人,杜建徽,他手持长剑,身着戎装站于殿内,他并不是殿前侍卫,但钱瓘念杜家功劳,特赦杜建徽可以持剑上殿。杜建徽见吴六二人到,便立刻斥退所有人。
殿内的气氛陡然凝重起来。
吴六知杜建徽此举是为钱瓘,便道:“有些事,你我立场不同,方才有不同的选择,即便你此刻再问我当日之事,我亦不悔当初之选择。”
不想杜建徽却不知所然的问:“当初何事?”
吴六一愣:“钱瓘竟未与你说过。”
“我只知那一夜,他徘徊于湖边良久,但他一字未言,我试图去问钱珦,但他在陛下离开之后便自尽了。”杜建徽道,继而看向吴六,“事情还与你相关,我亦是猜测。”
“那你已猜对,你想如何?”吴六问。
杜建徽拔剑:“我自是只维护他。”
吴六沉脸。
“等等!”沈淼忽然拦于两人之前,“即便猜到了又如何?你怎知陛下的想法就是你这样想法?”
“我与他深交多年,缘何不知,他定无法抉择,方才如此。”杜建徽道,剑抬高,“既然他无法抉择,那我替他抉择。”
“你就不怕他醒来恨你?”沈淼怒问。
杜建徽叹息:“他这辈子要恨我的事多了去,不多这一桩。”
“你!!”沈淼一时无言以对,他懂成王败寇之事,知道吴六当初放弃,必然有可能带来今日这样的结果,但真正面对之事,他亦不甘心,难道生在这种家里也得认命吗?想至此,沈淼怒对尚在昏迷的钱瓘道,“陛下,不管你心中有再多的纠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不能再睡着了,你必须醒来面对,是生是死,我只愿意听你的一句话,毕竟这么多年我们一直视你为知己。”
“视为知己,就不要在这个时候逼他了。”杜建徽打断沈淼的话。
沈淼握拳,不甘,吴六则握住沈淼的拳,亦是不悔。
杜建徽愧疚动手:“对不住了。”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钱瓘忽然惊醒,用极其虚弱的声音喊:“住手。”
沈淼,吴六,杜建徽三人皆是大惊,尤其是杜建徽,丢下剑便奔了过去,激动万分的看:“你、你终于肯醒了。”
“住手。”钱瓘重复一遍,“此事已让我失去一个至亲,若……若再失去其他至亲,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杜建徽哽咽说,“我知道……”
“你知道……?”钱瓘一愣,不解。
沈淼亦是一愣,不解。
倒是吴六给了解释:“延光兄方才只是激将,并非真心杀我和沈淼,他深知若真的动手,你只会活得更痛苦。”
钱瓘语滞,愣愣的看着杜建徽,杜建徽苍白一笑:“我不求什么,只求你醒来。你一直背负着一些本不该由你这样个性的人背负的事情,你一直在努力,但总有不尽人意的时候,很多时候,我帮不了你,但这次很庆幸,我帮得上……”
钱瓘闻言,苍白的嘴唇不由自主的无声开合,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杜建徽一笑:“什么都不必说,我都懂。”
一滴泪水忽然从钱瓘眼中滑落,并不悲伤,反而是欣喜的。
吴六见此,搂着沈淼离开了寝殿,沈淼尚处于方才之事的后怕中,吴六细声安慰,两人在湖畔朗月之下相互依偎。许久沈淼方才恢复,想起钱瓘和杜建徽,不禁庆幸自己和吴六。
“这一生能遇见你,是我最大幸运。”沈淼笑说。
吴六亦笑说:“我亦是。”
吴越历史上的这场风波就此解释,史书对此事未多加记载,只言钱瓘曾对钱璙感叹过,他之位置全仗兄长所赐,钱璙当席俯伏感泣。其治理苏州三十年,克勤克俭,广为人颂,去世时被后晋封为广陵郡王,以王礼安葬,谥号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