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涟慧回去就病了,她心思本就阴沉多疑,谁知在宴上愣是一点消息也没透出来,她不知究竟是否有人有人发现纪涟漪的尸体,又想纪涟漪万一没死怎么办,又想她一定是死了的,那么深的水脚上还绑着绳子,怎么可能不死。她若不死就一定是自己死,连祖母都保不了自己,当时下手太过冲动,如今后悔早已晚了。
驰誉倒是想来看她,但是她早不住侯府了,驰誉来纪府也只能在前院坐坐,哪能像以前一样随意满园子乱逛,况驰母是有些知道儿子的心思的,因此拘了驰誉,并不十分许他出门。
驰家和航家已经互换了庚帖,只等着下婚书了,因着航家姐儿比驰誉小一岁,今年方过十四,只等过了年十五了便娶进门来。
驰誉自家被拘在府里心急火燎,忽而想起涟慧的亲哥哥纪苏洵,纪苏洵再托了自家夫人邵氏给小妹送去。杜氏自觉此事不合礼法,但纪苏洵哪管这些,他如今备考整日焦头烂额,只对自家夫人道:“她们俩从小一起玩闹长大的,便是送个玩意儿,又算什么。”
知纪涟慧最喜华丽贵气的玩意儿,驰誉淘换了许多来,有大如雀卵,灿若明霞的玉坠儿,有南瓜形状点翠嵌红宝的胭脂盒,初时纪苏洵还看一看都送了些什么东西,见都是些正经玩意儿,又明着过了他的手,不算是私相授受,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架不住驰誉天天送日日送,后来再见了礼盒,纪苏洵直接交到妻子手上,杜氏也以为丈夫都看过,她一个做人嫂子的,又不是亲姐姐,身份尴尬,也不好乱翻小姑的东西。
纪涟慧这几日睡的都十分不好,时常半夜惊叫只说见鬼了。面色惨白惨白的倚在床头指着半开的窗子喊:“她来了,她来寻仇了。”等到白日里又一句话都不肯说了。
这日又见关的好好的窗子突然敞开,窗外飘过一道白影,还有阴风阵阵,纪涟慧身子一软直接倒了下去,头磕到桌角额头破了指甲盖一块儿的皮。守夜丫头莺儿坐在自家姑娘身边呜呜的哭,也不出去喊人,指着窗户那头也喊“有鬼!”
纹儿听着声响冲进来指了莺儿的鼻子就骂:“杀千刀的蠢东西,哪里就鬼啊神的,再这么吓唬姑娘,明日便撵了你去厨房挑水去。”
纪涟慧这下病的更重,原本还能在屋内小坐,这回连床都起不来了。偏偏莺儿还偷偷摸摸跑到她身边絮叨:“姑娘别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吧,奴婢娘说这样要烧纸送一送才肯走的。”
纪涟慧只觉当真如此,定是那纪涟漪来冤魂索命了,强撑了一口气,待到子时,拿了香烛冥纸出了自家院子,因着涟漪是在河里淹死的,她跑到自家荷花塘,边烧冥纸口里边叨咕。
夜里湿气寒气都重,又听得几声猫叫,纪涟慧只觉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她看,回头一看,果真一张惨白的脸,眼睛五官全都肿着,被水泡的变形了的样子,穿着长乐明光锦的齐胸襦裙,那裙上本来寓意祝福的词语,如今鲜红的仿佛往下滴着的血迹……纪涟慧“啊——”的惊叫一声,一口气上不来,整个人撅了过去。
她倒的这位置本就少有人来,又是半夜,哪里有人能看到她,若不是半夜纹儿从梦中惊醒,进屋看了自家姑娘一眼,惊觉姑娘不在,还不知要多久才能被人发现。
本就病着,又在地上躺了一个时辰,当天夜里就发起高热来。守夜的玲儿当即被发卖出去,连解释都没来得及解释一句,就被两个身强体壮的婆子捂了嘴拖出去了。
纹儿心疼自家姑娘,见天儿的在床边守着,这次病的十分凶险,整日里拿千年老参吊着一口气,待到后来好了,额上那块儿指甲盖大小的伤也耽搁了。
她病着时涟漪已经回侯府了,侯府中人只当姑娘在外祖家住了许多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纪涟慧身边的丫头婆子也不知涟慧病因,因此并没有人特意与她说侯府四姑娘的事,待到祖母寿宴纪涟慧看着巧笑嫣然的涟漪冲她招手,瞪大眼睛怔在那里只觉得满身寒气。
偏涟漪还弯了一双大眼,笑眯眯的与她说话:“听说你病了好些日子,我备了礼给你送去,也不知你是否喜欢。”
“那日在公主府……”
“什么公主府?”
“就是长公主寿宴那天……”纪涟慧呼吸有些急促。
“那天我病了,没去呀”涟漪笑道,转身冲招呼自己的弟弟道:“姐姐知道啦!马上过来。”说着转身走了。
转过身来,涟漪面上换上明媚的笑意,哼,吓死你活该。
这宴席一直延续到晚上,纪涟慧见得侯府哪里都鬼气森森,水上戏台戏子咿咿呀呀刚刚唱完《麻姑献寿》,又换了新曲目《牡丹亭》,那声音飘渺灵动“……原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赋予断井颓桓……”一个个莲花灯漂浮在水中,纪涟慧紧紧抓住衣角打了一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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涟漪住在公主府的时候整日里好吃好喝,她知爹爹二哥并不打算将她落水一事宣扬出去,一是女孩儿落水无论怎样获救的终究名声不好,二是即便板上钉钉被纪涟慧推到水里,凭着自家老太太那副护短样儿,也不能将纪涟慧如何。如今二房搬出侯府,老太太心里更是惦记起二房来。
索性将消息瞒下来,也不透出风声去,心怀鬼胎之人自会自己先乱了阵脚。
程君临也在府里头住着,他本就是长公主养大的,住在哪里,自然没人说嘴。他有心讨好涟漪,却不得章法,与裴玉楠说了,那裴玉楠摇着扇子微微一笑:“这取悦小姑娘,必是要投其所好!”
他见涟漪养猫养的认真,弄了条小狗来,浑身乌黑的毛,眼睛也是乌黑乌黑的,若不细看,都不知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他心中打的好主意,这小东西日日在小姑娘身边打转,只要是看到了它,便先想起自己来。
小黑狗眼睛才刚刚能睁开,站都站不太稳,涟漪心疼它,将它搂在心口抱着。
动物最是通人性,才不过一个月大点儿的小狗,却知道涟漪是真心待它好,见了涟漪就猛摇尾巴,一不留神摇的过猛直接横躺在床上,涟漪伸手摸摸它的头,它也伸出舌头舔舔。
找了个养奶羊的农户每日送新鲜的羊奶来,涟漪把蛋黄儿掰碎泡在羊奶里一点一点喂它吃。
这狗刚来时瑟瑟发抖,涟漪只当它性子乖巧,养的久了才发现这着实是个“缺心眼儿。”站在床沿儿上也敢往下跳,摔的自己“嗷呜”直叫,扭着圆滚滚的身子在地上滚了一圈又爬起来。宝珠笑的一口茶水都喷出来,直说它有名儿了,就叫“缺缺”。
小狗嗷呜嗷呜叫了一通,宝珠只当它喜欢自己的新名字,更是笑做一团。
小白对于家里来的新成员十分吃醋,自觉自己作为主子的的地位受到了严重威胁,常趁涟漪不注意一屁股坐在缺缺脑袋上,一个成年的老猫整天跟个狗崽子打的不可开交,小狗养了几天,送人已是舍不得,轻拍了小白一把,叫它不许欺负缺缺。
小白却记了仇,趁了涟漪没看见,叼了小狗往便便上按……
涟漪回来就看见满身是便便的缺缺:“……”
……
可怜程君临打的一手好算盘……
秋彤清洗干净了缺缺,又是香喷喷的了。涟漪把小白和缺缺都抱到床上,点点小白的头:“你呀,是大猫啦,要照顾好小狗狗呀!”小白只瞪着对面的小狗,也不上前,“喵呜”“喵呜”叫个不住,脑袋蹭涟漪的手。
涟漪往前推推它,它绷住了身子往后倒,没办法,涟漪只得将缺缺一手托起,放到小白旁边,小白甚是紧张的弓起了身子随后嗅了嗅,涟漪心里也很紧张,生怕小白咬它。
谁知小白竟蹭了蹭它,然后安静的窝做一团,将缺缺藏在自己温暖的长毛下。
涟漪得意:“我就说小白最是通人性的!”
宝珠无情的戳穿她:“明明是因为秋彤先将小白的尿抹在它身上!”
待得程君临知道小狗被起名叫“缺缺”,又是一把辛酸泪。
这天,宝珠和涟漪在亭子里说悄悄话,宝珠从袖子里偷偷摸摸掏出一本书来,“从我嫂子那里偷来的,”对着涟漪咬耳朵。
涟漪见那本书印制极为精致,小小巧巧的一本正好可以放在袖中,见宝珠翻了一页,脸突然就红了。
可巧,叶之章赶时赶点的来了,笑道:“你们两个在干嘛”桃花眼一眯,煞是好看。
两个小姑娘顿时被吓了一跳——
“我们在看书”宝珠下意识回道。
涟漪抹汗,此时就该答什么都没看!
“哦?看得什么书?”叶之章果然好奇。
“文心雕龙!”
“资治通鉴!”
异口同声!
涟漪扶额,穿帮了。
叶之章好笑的看着二人:“你们究竟在干什么?”说着,又向前走了两步。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耳朵被突然彪的高音冲击,叶之章吓了一跳,十分惊悚的看向桌面……
十分诡异的姿势的诡异的男女……
“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许看!!!”宝珠蹦了二尺高,一把将书扔到了湖里!
叶之章的脸“轰——”的一下变成了煮熟的虾子。
**
涟漪这几天在做小衣裳,祖母的寿宴才完,二嫂的产期也要到了。她幼时姐姐天天耳提面命让她学女红,她每次都去抱爹爹大腿。如今像模像样的裁了一块料子,倒是把叶梓娘惊奇够呛。
涟漪自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呀。”
叶梓娘失笑:“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倒是随了你大哥的性子。”
这位二嫂,家里并不显赫,父亲是正五品的中书舍人,家中独女,只是十岁上下其父亡故,由母亲独自抚育长大。
涟漪愿意给这位二嫂做小衣裳,实是因为上一世,这位二嫂,也做了二哥的妻子。
如今,有亲娘在,有侯府撑腰,带着显赫的身份,二哥还是娶了二嫂,倒也是一种缘分。
这位二嫂,肌肤微丰,面若傅粉,中等的身高,鼻腻鹅脂,话不多,待人最是和善。上一世对自己这个小姑极好,温温柔柔的样子,总是将自己当做小孩儿哄。
涟漪正与娘亲说话,二少夫人身边的婢女琳琅掀了帘子进来:“夫人,我家少夫人怕是要发动了。”
叶梓娘当即坐不住,赶忙派了小厮去官署给儿子报信。
稳婆是早早就请好的,她到的时候,就见稳婆已经安安稳稳在那指挥小丫头烧热水,糊窗户了。
见叶梓娘过来,那稳婆先道了声“恭喜夫人。”又道:“如今宫口未开,少夫人怕还是要再疼上一会儿的。”
十二月的天冷的冻人,原本已经糊的严丝合缝的窗户又再糊上一层,生了满满的炭火,门口放了厚厚的帘子,一丝儿寒气都进不到屋里。
丫头玲珑哭花了脸:“原二爷说下雪路滑,今儿早上还特意吩咐不许叫夫人出门的……可……可夫人嫌屋内空气闷热,说要出来透气,谁成想就摔了一跤……。”
玲珑跪在地上哭,还没说完,就见纪苏谚大步流星的走进来,照着玲珑的心口就踹了一脚。
叶梓娘忙阻了儿子:“你这是做什么。”
“没用的奴才,留着有何用!”
邵氏虽腹中疼痛,此时意识却清,听见夫君的声音,忙道:“是我非要出去的,她又哪里敢管我……”
纪苏谚眼睛一酸,似要落下泪来,忙到:“不怕,没事!”
叶梓娘忙道:“索性孩子已经足月,不碍事的。”
纪苏谚一顿,心中悲痛:她们不知,她们不知啊,上一世,也是足月。
有心进去陪产,却被妻子撵了出来:“你在这里,她们紧张,倒是不好做事。”
只得退了出来。也不走远,就站在院子里,下雪了也似不觉,雪片子把眉毛头发糊成了一片白色。
邵氏在里头又喝了一碗参汤,吃了两块糕,因性子隐忍,也不出声,攒足了力气,又在口中含了一片参片,宫口就是不开,肚皮撑的似要炸开一样。
稳婆又叫两个小丫头搀着邵氏下地慢慢的走,邵氏强忍着疼,在屋中走了几圈,果然有效。
阵痛的频率越发的快,待得稳婆一看,已开了三指。屋内的几人高兴坏了,邵氏又喝了一碗参汤。
直折腾到子夜,孩子终于露了头。
白白胖胖的小子,额间一点胭脂痣,因足月,头发都有一指长。众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就都变了脸色。
孩子的眼睛紧紧闭着,没有哭声。
纪苏谚的脸色刷的一下惨白惨白的,脑海中妻子前一刻还温柔的冲她笑下一秒却狰狞的对他拳打脚踢,突然有点分不清前世今生,耳边嗡嗡作响,一句话都听不见。
稳婆将孩子倒过来猛拍两下,还是没有哭声。这下一屋子的人心都沉下来了,也顾不得小孩儿身上脏,稳婆赶紧将耳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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