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比斯狂吠起来,摆出了攻击的架势蓄势待发,黑色双眼隐隐透出暴戾的红。
“阿比斯,停下!”有一瞬,阿米莉亚感到自己胸腔中的呼吸和血液一起停滞了。她咬牙强忍片刻,还是把手向前递了过去:“即是如此殷勤,那我就赐予你这个荣幸吧,所罗门!”
灌进她耳中的是寒风和魔族暗含快意的低低笑声,还有眼前景象快移成影的呼啸,以及夜色里乌鸦怪异的叫声——
“看着吧,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魔族的双手如铁钳般冰冷地放在她肩上,声音低沉而狰狞,“你所信任的,你所钟爱的一切!”
阿米莉亚原本气愤的神色在转过脸的一瞬,变成了慌乱挣扎,以及无法掩去的悲哀。
她吸一口气,泪水从眼眶里涌上来,双手捂住了要发出声音的嘴唇,胸腔里的呼吸再度流动了起来,却浸透了无以言说的自责和哀恸:她认得这小房子。那是那天那个农妇所冲向的家,她也曾在巡视领地时进去看过。农妇很穷,她给过她草药,治疗因为农活而受伤的双手,她对自己说过谢谢……
但现在,她却必须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人被杀害。
荒野边际的木屋的孤灯——来回摇晃的女人的影子——戴着头盔的铁甲的骑士——瞬间溅在床上的鲜血——骑士无声纵马而去——而后是鲜红的火,迅速吞没了那小小的木头房子,连着成片鬼影般枝桠,染红了黑夜里无边的纯白的雪——
“是这么回事吗。是这么一回事吗。”少女声音嘶哑,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彷如泣血一般,“你想给我看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吗!我的子民因为我的无能被杀害,我所爱的为我手染罪恶!所罗门,这就是,你所向我展示的权威吗!人的鲜血,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你不也曾经,身为人类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过,以人之身感受过生命的可贵吗!你所展示给我的,只有你的丑恶而已!”
所罗门高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温雅而张狂,在空旷辽远的夜空下显得极为怪诞和荒芜:
“多么天真而可笑的指责啊!然而你该感到荣幸,正是这份天真,让我感到了愉悦和兴味。劳伦茨家的小姑娘啊,我所罗门在这片大地上存在了两千多年,期间所见魔女多不胜数,像你这样的也曾数度相交。这片土地于我而言,不过取回我应得之物的余兴场所,区区凡人更不过蝼蚁而已。”
“蝼蚁?口里说着蝼蚁,却并不比他们幸福。”阿米莉亚颤声握紧了自己的手腕,它是如此纤细,很难让人想象其主人能凭其拉开一人高的长弓,“你既有求于我,就得掂量着我会不会因为你的行事拒绝配合。毕竟,”她扯开一个冷笑,“我不认为你所求的,在你遇见过的魔女中,有几人能实现它。复兴原教?”她冷笑更甚,“你也不过是,覆灭后寄希望于后代遗物的可怜虫罢了。”
“那么,就让我拭目以待吧。”白色卷发的魔族附在她耳边,银眸冷寂,吐息如蛇,“今天很愉快。”语罢,他就消失在了夜空里,连同那份冰冷厚重的压迫感一起。
阿米莉亚身体虚晃,良久之后终于腿一软,跪在了漫天的火幕之前,自成年后第一次发出了哭声。
“对不起……”
·
劳伦茨的土地上发生的那场远僻的火灾,就这样不痛不痒地消失在了人们为生计奔走的日升日落里。领主瑟希亚归来后对此表示十分痛惜,为自己当时身在异地不能处理这一事件自罪,并派人去清理了那一片的残骸。
多么正常。男人嗜酒,女人怕事,某个夜晚喝醉了的男人尽情地在妻子身上发泄了足以使她昏迷的暴|力后,油灯被打翻了,于是醉醺醺的男人和昏迷的女人一起,连人带房子被烧成了灰。幸亏那一带只有那一户,没有牵连到其它人,只是可惜了那些树木,来年是可以劈下来当柴火的……
阿米莉亚变得异常沉默起来。
她近乎不要命地练习着魔法和箭术,无数次遍体鳞伤地虚脱在林间,累极时也只是靠在能加快身体恢复的雪松木上,脸色苍白地脱下手套,摩挲着手上新冒出的血泡和伤痕。值得的。她的眼神坚毅起来,越来越熟练的治愈魔法扫过,而后重新将护指套上。
她要把换的这把新弓用熟。这把长达六尺、长度与先前无异的长弓是海德给她找来的,不但材质要比先前好上很多,也同样能承受她处于魔力放出状态时的力道,不至一崩而断。但是这样是不够的,她必须……
“主人,看!”阿比斯抓着只松鼠跑了过来,把那有着大尾巴的小精灵捧给她看,“可爱!”
“把它放了吧,我们回家。”阿米莉亚并未多看那小东西,只是疲惫地对他笑笑,将箭囊收拾好和长弓一起斜背在身后,“今天你哥哥怎么样?”
“他很好,不要管。”黑发黑眸的少年嘟起嘴把手一松,让毛茸茸的棕色小东西从指缝间溜掉,“管我,管阿比斯。”
阿米莉亚摸摸他的脑袋,顺手扶在林木粗糙的树皮上,有点怔忪地发现上面冒出了细小的芽尖。
春天,快到了啊。她恍然想起这些天逐渐回升的温度,以及偶尔融化得又湿又滑的冰雪。无论是哪件事都好,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就连平日龟缩在山洞里的流浪者们,也开始使荒林多了些人类活动的痕迹。
“看什么?”阿比斯没得到回应,伸手拽住了她的袖子。
“看嫩芽。春天要到了。”阿米莉亚再度对他笑笑,这次的笑容明显真实和许多,“再过些时日,等雪化干净了,就会有花,还会有蝴蝶。我记得阿比斯很喜欢追蝴蝶,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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