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认出了他,那个顶掉了克里斯顿位置的人。那一天所见之事里,正是这个人走在尸体畔尽说些没用的话,力量的痕迹也很像对那些因为瘟疫而死去的人施下的禁制。她懒得与他废话,抬手又射,这次箭透膝盖而出,对方是彻底不能动了。
“不是普通的神官吧,你。”银发赤瞳的少女下了马,走到跟前用脚踢了踢他,“豢养老鼠,滋生瘟疫……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男人阴阳怪气地怪笑起来,然后他被阿比斯一掌劈晕了过去。
“阿比斯?”阿米莉亚挑眉转身,“我在问他话……”
“不老实。”浑身被鲜血染透的少年甩了甩头上的鲜血,眼神纯真依旧,“这个人,该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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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往常一样端着托盘而来的瑟希亚一进门就愣住了,他看见那个即便难过也向来不会表露的少女正抱膝坐在地上哭泣着,背对着自己,颤抖得好像一触即碎的琉璃般,身体蜷缩起来,显得如此脆弱而无助。
这不该是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年轻的主教美丽的灰蓝色眼眸有些黯淡,伸手要去解开绑缚在脑后的布条:“米娅?你还好吗?别哭了,来吃点东西……”
他的手被拍开了。满眼含泪的少女拼命摇着头躲避着他的安慰和亲近,坐在地上挪动着往后退时,背脊突然撞上了摆放着器皿的长桌,然后不知道按到了什么,突然瞪大眼含泪凄惨地唔了一声,整个人消失在了视野里,只剩下细长的银锁链铛然委顿在地。
“米娅!”瑟希亚一惊,冲过去用手四处摸了起来;在敲到桌底有个地方的声音有点空时,他用力一按,一个黢黑的洞口就出现在了眼前——
他突然心慌起来。
是陷阱吗?米娅就这么消失了,到底是怎么回事?百种慌乱一时涌上心头,不可抑止。未知的恐惧让他心悸,他知道自己此刻最应当做的是立刻离开并封锁边境,以拦住很有可能已经出逃了的米娅。但冥冥中,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去吧,拿起油灯,去探寻吧,那是你不能逃避的宿命。
这金发碧眼的美貌青年心中踌躇片刻,终于还是拿起了灯,亦步亦趋地踩在高而窄的台阶上。小心翼翼地探了下去。有人在不久之前来过。他看着墙壁上被拂去的蛛网,心下暗定,把它点着了,而后在视线一转时身体一僵,整个人被愣怔伸出手拽着腿脚固定住了:
那是两副年代久远的骷髅。一坐一躺,巍然不动,只有空洞眼窝里的阴影和油灯带来的黑影在墙壁上随着焰火跳动着,昭告着人们它们并非幻影。
瑟希亚僵硬地向前走去,在坐起的骷髅手上,看见了象征着上一任劳伦茨家主身份的戒指,那和另一具骷髅手上的戒指是成对的。没有灵魂的残留。
他深吸口气,闭了闭眼,往旁边的书桌和橱柜处走去,开始动手搜寻起来。这个地方一定有点什么重要的东西,他有预感。
就在他摸索到了一个被数层蜡油密封的沉甸甸的盒子时,背后突然发出了轻微的咔的一声,瑟希亚抬眸,在石壁上看见床上那骷髅的影子动了起来,越来越近。
‘瑟希亚·斯凯普特?’
他脑海里突然响起了温柔的女声,那曾经是非常令人怀念的久远的记忆,‘你还有脸来劳伦茨家?’
冷汗自瑟希亚额头涔涔而下,他转过头,惊恐的眼中映出的是一张空洞灰白的骷髅的脸,长裙及地,无风而动,眼眶里亮起了幽蓝的火焰。床边阿米莉亚的父亲仍在坐着,衣冠楚楚,分毫未改,就好似他只是在做一个未竟的梦,而梦剥去了他的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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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米莉亚烧起火,抱着肩膀打了个寒战,依偎在爱马多丽丝旁,脸色有点苍白地看着自己的鞋尖,脑子里怎么也绕不开死一字和神父死不瞑目的面容。
她杀人了。
因为怒火攻心,也因为自私和恐惧。在那个神父用嘲讽的眼神忍着痛骄傲地告诉她,瑟希亚大人会为自己报仇,处置她这个邪恶的异端的时候,她心绪大乱,匕首刺入了他的心脏,彻底要了那人的性命。光明神教一直在暗地里扩散和培育鼠疫的温床,而这次的瘟疫是在瑟希亚指点下扩散开来的,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少女的身体紧绷着,在出去转了一圈的阿比斯回来时稍微放松了下来。
“兔子!”他献宝似的给她看手里蹬着腿的小家伙们,然后三两下扒了皮毛掏干净内脏,架在火上烤了起来,“蜂蜜?”
阿米莉亚抹了把脸,从包裹里翻出来丢了给他。
等到一个表皮焦黄的烤兔腿被塞在手里时,她吸了吸鼻子,大口大口地咬了下去,沾得嘴边有了油渍,然后像是要把皮蹭下来似的粗鲁地抹了两下,把脸弄得红了小半边。
“不难过,阿比斯在,陪你。”恢复了一身清爽的少年半跪在地,双手撑着膝盖,歪头自下而上瞪大眼看她,鼻尖不由自主地又碰了碰少女的脸蛋,“主人难过,阿比斯难过……不难过,要开心!”
“唔,”阿米莉亚看看他,突然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谁难过了,胡说八道!坐下,吃你的!”她边说边咳得十分辛苦,眼泪都要被从眼眶里呛出来了,话语间全是鼻音,“给我手帕……”
跪坐在地的阿比斯乖巧地坐在原地不乱动了,艰难地侧着身子把一小片布递给了她。然后他听见少女有点低落的声音伴着篝火迸出的红色的火星,在夜风里渐渐消散开去:“我想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