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求?金发碧眸的年轻神官傲慢地抬抬下巴示意他继续,沉郁的灰蓝色眼眸中沉浮着森冷的冰堑,刺骨的温度被过往那近乎残酷的重量强压在令人窒息的水面之下,而这份刺骨又带来了一份与傲慢相比,更显而易见的轻蔑。
路德维希被这眼神刺得心中薄怒。然而他很快就平息下了自己内心的波澜,转而用更柔和而富有有活力的语调对他耳语了起来:
“你会对这个感兴趣的,尊贵的主教阁下。”有着一双惑人泪痣的俊美青年用他那宛如大提琴质地的音色缓声道,“要知道教皇陛下一直在寻找着所有可能是神遗留之物的人事物,不论那到底是魔鬼所为,还是人们自己根据自己的臆想生造出来的——只要那对维护光明神的威严有利,他都恨不得把所有那些奇迹都划归自己名下,大肆宣告天下。他的那份急切,您难道没有感觉到什么吗?眼下,您就有一个机会——”
“啊,说下去。”瑟希亚漫不经心地环视着壁画般带着种滑稽戏剧感的、不知疲倦得令人倦怠的贵族们,突然翘起唇笑了,“不送他们出去?你的坟墓并不需要这么一些陪葬品吧。有人在角落里小解了——你是打算让他们在死之前给你的坟头草淋点水吗?那为何不在室外,在拴着骡马的草丛里?”
“红衣主教瑟希亚·斯凯普特阁下!”黑公爵脸色一沉,面上依然含笑,“劳您大驾,动动您尊贵的手,帮鄙处驱除一个小小的邪秽,向来不亲教廷的路德维希会向您表示感谢和亲善,这意味着一旦现任教皇驾崩,您继位的筹码就多了一样。这是非常值得考虑的,不是吗?”
“瑟希亚·斯凯普特·劳伦茨。你遗漏了劳伦茨。”瑟希亚站起身来拍了拍手,看着他的那些附庸们跟随着一个并不存在的人走出了门,跟随着并不存在的灯火在夜里彳亍着。那些笑,那些讨好,那些卑微后自有盘算的神情,就像八音盒上随着音节转动的人偶,精巧而机械。他看着这一切,那些在正式继承了劳伦茨之后就从他面上消失了的真心实意的笑容,突然从精致的眉眼间焕发了出来。
“你有所求,就得把事情说清楚不是吗?”金发碧眼的俊美神官手执权杖往前慢慢走着,“光明神教从不做亏本生意,你知道的。”
“哦,那很简单。只是一个魔婴。对我来说,那是非常难以处理的麻烦,烧烧不死剁剁不烂,我也曾请过教会的低阶神官过来,但是他们并没有这个能力。但对于您来说,那是举手之劳,不是吗?曾做过三年巡回神官的……劳伦茨阁下。”黑公爵紧紧跟随在他身后,语气变得凝重了起来,“这是能救许多人命的事,会是一件很不错的功绩。”
“这不够。”瑟希亚依旧悲悯地笑着,神色温和圣洁,“你那端的天平还不够重,你知道。”
“——阿米莉亚·劳伦茨在这里。”一身黑衣仿要融入黑夜的男人突然道,“你的小女孩在这。”
风声忽滞。被卷起的草叶无力地坠落于地,发出了颤抖般轻微的、迅速被人们的欢笑所淹没的叹息声。
躲在灌木丛里的阿米莉亚看着这一幕猛地捂住嘴缩了回去,伸手拉住了阿比斯,却看见绿眼睛的迈亚还是笑嘻嘻地对她做了个不妨事的手势,摇头晃脑地哼着歌,掏出竖琴又随意地弹了两下——邓肯伯爵终于偃旗息鼓了,他软在了汉娜的天堂里不愿出门,周围的贵族们却仍在交相低语着,对已临近身边的两位权重者浑然不觉——
在阿米莉亚能清楚地看到他后背之处,瑟希亚顿住了脚步,不曾回头去看那有求于人者的表情。
“唔,听起来真是个让人惊奇的消息,那我可真的要好好考虑一下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撸起袖子轻巧地把一个手下的脑袋按进了饮马的水槽里,然后让那个被呛得七荤八素的家伙抠其他人的喉咙,侧身避开了呕吐物酸臭的味道,“走了,你们这群家伙,还要做美梦到什么时候。回去每人十鞭,为你们如此轻易地被迷了心神。”
“我请求您,留下来驱除魔物。”
黑公爵的耐心终于被耗到了尽头。他锵然抽出随身长剑,对着瑟希亚的背冷声道:“现在。”
有着迷人金发的青年神官终于回了头,骤然再起的强风吹得他色彩鲜丽的华美袍服猎猎作响。阿米莉亚看见瑟希亚的脸在阴影里露了出来,那在仆人的提灯映照下闪着光般极干净的笑容,彷如教堂中浸染着金光和晨露的神像——
“那对我来说太麻烦了,路德维希。”他一身华贵的红衣如血,笑容暖若骄阳,“远不如等那东西发酵成熟大肆作乱之后,我再出面的获益。走了,诸君,没必要留在这等着陪葬。”他说着转身离去——即便路德维希追赶上去也没用。那些饮了酒的人,他并无法操控他们,也无法将他们从梦中叫醒;更做不到近那被神术和圣骑士围起来的主教的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从侧门离开了。
阿米莉亚完全愣在了那里,只觉心慌意乱。
“等那东西发酵成熟大肆作乱”——这就是瑟希亚当初既不愿意亲自出手、也不愿意让她去帮忙控制瘟疫的原因吗?所以她后来的行为是——是在,破坏他的利益链?
真是不敢相信。瑟希亚·斯凯普特,你怎么有脸在自己的名字后面加上劳伦茨。你见鬼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还是个人吗!?
“那个黑衣服的男人——见到没?这就是后天造物的无力之处所在。不过也弱小过头了。”迈亚灵巧地拨动着琴弦,清透的绿眼睛在黑夜反起光来里带着淡淡的金,他好奇地盯着路德维希看了一小会儿,就再度笑了起来,含着笑意的绿眼睛宛如转瞬即逝的飘摇萤火,“啊,我明白了,是转生的原体太弱小,又没有用来承载孕育的母体,只好把原来的残躯拿来使用的缘故吧。可怜的家伙。”
“这里的人会有危险吗?”阿米莉亚抱着膝盖坐在草地上,并没注意到阿比斯明显不同寻常的安静,只是有点恍惚地小声问道,“按他们的意思……”
“哦,这个你不用担心。”绿眼睛的音乐家随着自己拨出的旋律轻晃着脑袋,“这里驻守的魔女会解决这个问题。不管怎么说,她一直都非常有原则,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好这个问题——”
话语未尽,便是轰然巨响。路德维希堡被烧秃了的大厅那可怜巴巴的最后的装饰物——两扇雕花的大门猛地倒在地上掀起一阵尘埃,黑色衣裙的清瘦女人踏在上面,红肿着双眼扶着门框,唇际有血,身上有着烧伤的痕迹,蔚蓝的双眸里满是疲惫,但她仍努力撑起了自己的身体,用已濡湿了的衣袖去抹眼里的泪。
“你去把正门打开,让他们都出去吧,这个地方,我怕要守不住了。”女人哽咽着对路德维希道。她轻一挥手,那些仍身处梦中的贵族和仆从们就僵硬地一起站了起来,在黑公爵沉默着推开了那两扇沉重异常象征着财富的雕花铁门后,和他站在一起,目送着这群梦中人在昏暗的灯火下缓慢而僵硬地走向远方,走向目所不能及的深夜——
“祝你们好运。”埃莉诺夫人轻声道,也不多问自己的同伴明显没能成事这一点,只是用牙从衬裙上撕下一条布三两下包好受伤的手,抹着泪转身往城堡深处去了。
“守不住是什么意思,那些火……?”路德维希发青的脸色突然如雨过天晴般松了下来,他像个莽撞的大男孩一样,期期艾艾地追在萝丝后面问她,“哦,显而易见的,你不是把它们搞定了吗?所以我们现在这是能去找……”
“闭嘴,路德维希,你现在听起来就像只有五岁。”黑色衣裙的清瘦女人哭得打起了嗝,她解下了一直严严正正地包在头上的黑布巾,被伪装成淡金色的发丝瞬间恢复成了原有的银白色,“脱掉果然松快多了……我老有种自己快成了那些修女的错觉,真讨厌。”
“那就把它扔掉啊。”男人追随在她身后,语气轻快道,“太好了,我还以为——”
“不要抱太大希望。”女人把那黑布随手抛在了风里,带着鼻音的话语声逐渐被风模糊,“不过……也许我再也用不着这玩意了。我今晚还没和儿子道晚安呢……”
两人交谈的声音和脚步一起迅速远了。
风把那片黑色的头巾带到了阿米莉亚面前。银发赤瞳的少女颤抖着手去触碰那手感柔软的精细织物,感到蚀骨的寒意从足底而起,逐渐爬升到心脏,而后将她没顶。那两人安然赴死般的姿态感染了她,曾经的满心委屈转变成了更深的不安,她已了悟到,有些事并不像她想的那样简单。
“啊,小萝丝还是这么爱哭。”
暗处,一个白色衣袍的人影正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轻笑着。将苍白的指尖递出,在即将触及到路德维希堡城墙的一瞬,幽蓝光焰在接触面猛地迸开,于是那手的主人轻笑一声,把手收了回去,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暴露于月光之下。
一直低着头的阿比斯狂躁起来,他的腿脚不自觉地用力碾着地,背部微微拱起,喉咙里发出了威胁的低咆。
“哎呀,不要这么吓人嘛,小狗。大小姐也是,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看着我。何必呢?看,我又进不去。”手的主人正是多日未见的所罗门。魔族那在月光下呈现出无机质光泽的银色眼眸微徕着,扫过阿米莉亚拉着阿比斯不让他扑过来撕碎自己的动作,友好地朝她挥了挥手,抚着下颌愉快地道,“在那边傻坐着,可是拿不到想要的东西的。和老头子做下的约定,可是有契约效力的呢。必须是你本人去。你知道的,不是吗?”
“不用你说,我也会去。”
阿米莉亚攥着那片属于另一个魔女的——那个魔女很明显从前和所罗门认识,但现在所罗门却进不去她所立下的禁制——那仿佛有着什么象征意义一般被抛下的头巾,深深地吸了口气。
“对你来说,这有意思吗?”她轻声问道,“我不知道你和萝丝——原来她叫这么个名字——有什么恩怨,但是和一个魔女签下契约,然后她和你放牧成仇,再签下另一个魔女,然后让她和之前的那个魔女对上,这到底有什么意义?我被盯上的时候才多大?她肯定也知道了我被你盯上了,对吧?你和她之间的交易失败了,对不对?”而她更想知道的是,自己到底有没有,在不经意间为虎作伥?
所罗门挑挑眉,用同样轻的力道摇了摇食指,这样特地相对应的动作似乎让他觉得很有趣:“不,时间点搞错了。不是在你还很小的时候,是早在你出生之前。她知道你,也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本身。”银色卷发的魔族愉快地看着少女眼中骤然加深的疑窦,突然转了话题,语气起伏得极为夸张而险恶,“活水这种东西啊,可是能让死人复活的,用了它,你就可以见到索菲亚,也可以见到查尔斯了。啊,好不容易把小萝丝严防密守的阵地凿出了一个洞,如果不趁着现在进去,等她缓过来了,你就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拿到东西啦。”
他说着,退后两步,半躬着身,左手背于身后,右手彬彬有礼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这标准的礼仪和他那式样极为古朴衣袍格格不入,仿佛一记响亮又干脆的耳光扇在阿米莉亚脸上。
又是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所经历的每一件事都在推动着她去走上一条既定的道路,她知道那也许是最合适的,但却无法弄明白那到底是为什么——
她要是能相信那些糊弄小孩子似的理由就好了!更何况所谓的最合适,也是在一开始就截断了她所有的退路啊!愚蠢的自己。阿米莉亚胸腔一片闷重。她知道无论是出于契约还是潜意识里对海德的担心,自己都该迈步前去,腿脚却在这一刻格外沉重起来。所罗门的话无论有多让人难以接受,但最终从结果而言,他总是对的。她现在已深知这一点,但这种半被强迫地推动着她去做什么的行事方式,实在是让她难以忍下心中那口气——
“啊……契约?看来我阻止不了你。不过这也并不是坏事……但至少,别被轻易激怒。”一直笑嘻嘻地看着这一切的迈亚放下了手中的乐器,清明的视线与所罗门交锋一瞬,随即整个人在夜色里化作了一缕浅淡的金光,声音也从耳际清晰的言语变得模糊飘忽起来,“只可惜我这次在外头逗留太久了,帮不上什么忙。下次有缘再见,可爱的野生魔女小姐。”
“等等!你们认识!”阿米莉亚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异常氛围,她警觉地回过身去,伸手要拉住迈亚的手臂却落了个空。“该死的!”她收回手恨恨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咬牙想了一会儿,抹了把脸,开始哄起了蹲在地上不愿动的阿比斯,好言好语地叫他一起去找哥哥。
“他说让你等着,迈亚也让你等着!”黑发黑眸的少年犯了倔,扁着嘴把体重坠在地上,阿米莉亚越拉他越挣脱,怎么都不愿起来,“不去,我不去,我就在这蹲着等。在你眼里就是大哥需要关心嘛,他再皮糙肉厚抗揍又怎么样,挡不住你想见他,哼……”
阿米莉亚无奈地看他一眼,不再多费口舌,转身就往之前那两人消失的方向跑了。
“主人!”还以为对方会没辙地多哄自己一会儿的少年猛地抬起头,满脸不可置信的受伤,忿忿地一抹眼睛,猛地蹿起来追了上去,“等等,我错了,别扔下我一个人!主人!”
啊,终于,角色全都各就各位,站在了那座亟待开幕的舞台之上了。
不过那个迈锡尼时期的残存者居然也能出来这么久了。光明神教信仰的衰退,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么?
所罗门若有所思地伸手又触了触那片无形的禁制,排斥依旧,于是他便继续耐心地等着,偶尔对月欣赏一下手上三枚指环的光泽。
不急。他告诉自己。等待吧,所罗门啊,只要结果是既定的,便永远不需缺乏等待的时间与耐心。青涩的果实在等待中才能慢慢转变成最甘美的滋味。而在那之前,便让他好好享受他人的苦乐,见着那些蝼蚁之辈的悲欢,在等待中将这百味陈酿成馥郁的琼浆,来使他在品味中愉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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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你是我的孩子?”凯瑟琳含泪慢慢后退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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