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隐没,夜色满空,王府里灯火辉煌,喧闹不减。
徒晏今日情绪极高,精神亦佳,甚至还与三人饮了酒,哪怕只是浅浅一杯,也足以令人侧目。徒晏是今日当之无愧的主角,一举一动备受关注,众宾客早就瞧的分明,王爷对这门亲事很是满意,哪怕真是为冲喜,也说明林家义女很不寻常。到底徒晏的身体积弱多年,应酬一圈儿下来着实乏了,徒晗一直紧紧跟在身边,见状再次劝他歇歇。
这回徒晏没拒绝,含笑与席间众多宾客致歉:“本王身体不适,不能亲陪了,望诸位海涵。”
众人忙道“王爷言重”,忠顺王爷等人则一番关切,催促他下去歇着。
徒晏再次致歉,这才在乐公公的搀扶下离了宴席。
“先前便道圣上为纯亲王赐了门好亲事,果然不假,今儿纯亲王瞧着当真与往日不同。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某位大人酒后吐言,虽有谄媚之意,但也点破了这门亲事的内情。
邻桌的宾客是几家国公府侯府等老勋贵,老国公们都已不在世,国公府不过是个空架子,说起来好听罢了,如今当家人都已是老国公的孙辈。这些人里面,爵位最高的乃是史家双侯,更难得的是史鼎,身上的爵位是自己得来的,而非承袭祖上,贾赦是一等奖军爵,夹杂在其中一贯不显眼,但今日却不同。
他们这一桌挨着的是北静王爷等人,纯亲王亲自过来敬酒,哪怕只是意思意思请一桌人同饮,贾赦这些人还是十分欣喜荣幸。
因着贾赦是贾家人,贾家又是林家的外家,林青筠又是林家义女,而林青筠又早没了家人亲戚,唯一的义父又是送嫁方,以至于今日心情极好的徒晏终于在席间见到一个勉强与林青筠有点儿关系的宾客时便说了两句话,贾赦尽管在外名声不好,但嘴上功夫不缺,不知哪句说到了徒晏的心坎儿上,徒晏便和他喝了一杯酒。今天的宴席上徒晏破例喝了酒,一杯是和定郡王喝的,定郡王乃是皇长子,也算代表了诸位皇子兄弟,第二杯是与忠顺亲王喝的,忠顺亲王乃是皇叔长辈,第三杯便是和贾赦喝的,再没人能得第四杯。贾赦简直受宠若惊,面对众人隐晦而热情的态度,贾赦忍住飘飘欲然,努力控制住酒量,生怕喝醉了闹出什么事来。
此时徒晏正踏入紫藤院,穿过树荫浓密的藤萝架,朝灯火辉煌的正房而行。
“启禀王妃,王爷过来了。”门外的丫鬟禀报了一声。
林青筠从书中收回心神,这才发觉外头天色已经全暗,屋内精美华丽的八角玻璃宫灯全都点亮,照的室内如同白昼。在这样的灯光之下,整个屋子看着也和白天时不同,精巧繁复的镂雕飞罩、价值连城的鸾凤和鸣连珠帐、家具不是紫檀也是黄花梨,喜床上悬挂着百子千孙大红喜帐,床上同样铺设一新,大红喜被是连理枝牡丹富贵,枕头是鸳鸯戏水,正对喜床的灯架上燃着一对婴儿手臂粗的龙凤大红喜烛,火光摇曳间,一抹颀长人影自门外进来。
林青筠忙站起身,书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顾不得弯腰去拾,她忙迎上两步,徒晏却已穿过珠帘走了过来。林青筠一直平静的心绪忽起涟漪,说不上来是紧张还是不自在,面对逐步靠近的陌生人,名义上的夫君,虽未脸红,却是顿了顿才向其见礼:“王爷……”
徒晏不等她拜下便一把扶住,声音平淡却坚持:“你我夫妻,不必如此生分,况且是在内室,随意些便好。”
林青筠见他态度真诚,便依言收回动作,总归她也不喜欢时时给人见礼,况且这人还是本该最亲密的夫君家人。虽然今天刚进王府,但所遇的事情不少,一点一滴积攒下来,令她看到了这位纯亲王所表现出来的用心和诚意。
林青筠心下是很感动的,也很庆幸,想着便将先前那点不自在抛却,嘴角弯起一抹淡笑:“我闻着王爷身上有些酒气,可是喝酒了?”
“只饮了三杯,今日不同,我心甚悦。”徒晏言语温柔,眉眼带笑,配着因喝了酒而微微泛红的脸,越发清隽不凡、夺人心神。徒晏见她如此放松自在,又敢于与自己直言,没有那些虚伪客套或表面功夫,淡淡一问,偏有着令人熨帖的温馨。
“今日便罢,往后王爷可得忌讳些。”林青筠见他目光灼灼盯着自己,哪怕其中并无情欲爱意,仍是令她微微偏了头避过。“王爷可要用些饭食?这边的小厨房里一直温着米粥。”
徒晏一笑:“既是王妃心意,那便用些。”
林青筠便吩咐白鹭去准备。
今晚不圆房,新婚仪式中的新房部分便省略了,要等到她及笄之后行圆房仪式时再进行。徒晏晚上过来也就是坐坐,走个形式,夫妻彼此相见,而后徒晏便会去别处安睡。
趁着白鹭准备粥品的功夫,林青筠请徒晏落座,回身将落在地上的书捡起来。
“你在看这本书?可喜欢?”徒晏也瞧见了她手中的书。
“很有趣,读了令人心之向往。天地如此宽广,山河那般壮丽,各色风土人情民间趣闻简直看不过来。真羡慕王爷,看这书上满是王爷批注,竟是知道的比著书人还详尽清楚,王爷竟是都去过。”林青筠并未隐瞒想法,同时眼中明显满是疑惑。外界都传纯亲王自小体弱多病,真正的风吹就倒,宫中诸多节庆宴席都不出席,外人甚少能见其面,这样的人会出门游历山水?可能做出那等批注单凭听闻是没有那种心得的。
“我自十五岁开府,此后并未在府中养病,而是掩人耳目在各处游览山水。”徒晏坦言,又道:“你既喜欢,等以后我带你一起出门。”
林青筠眼睛一亮,又惊又喜:“当真?”
徒晏失笑:“自然当真,我岂会拿这个诳你,只是眼下不能。”
“只要王爷记得这话,便是三五年也等得起。”林青筠自然明白,他在外游览了五年,好不容易回到京城又成了亲,皇后哪里肯再放他跑出去?怎么也得一二年功夫才有可能。
“你可有字?”徒晏问。
林青筠看他一眼,摇头:“无字。”
女子的字一般是在及笄时由父母长辈所取,或是出嫁后夫君所取,她这样的情况自然无字。再者说,姑娘家有字的实在是少,自汉以来,“待字闺中”这类的成语倒是传承了下来,可为女子取字等风俗却渐渐被遗忘。
“我为你取一字如何?”
林青筠自然不能摇头,何况她也不会摇头:“请王爷赐字。”
徒晏轻笑:“不必唤我王爷,显得太生分了。佑安是父皇为我取的字,你私下里便唤我佑安,夫妻之间本该最是亲密,若因着那些规矩而拘的生疏客气,岂不是没意思。”又说:“有句话要说给你听,你只管记在心里。我此生只你一个王妃,不会再立侧纳妾,此事也得了帝后同意,往后我必然真心待你,你不必有所顾虑。”
林青筠闻言一惊,心绪复杂。
徒晏又道:“我为你取一字,唯卿。”
林青筠抿了抿唇,躁动的心跳终于缓缓恢复平静:“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徒晏莞尔。
林青筠不经意与他对视,从其含笑的眼睛里看到促狭揶揄,一向以温雅形象示人的纯亲王,竟似在这一刻才真正鲜活起来。平心而论,哪怕此刻觉得脸上微热,难得的有些赧颜,却仍是喜欢这样的徒晏,真实亲切,不是缥缈在云端雾里,而是真真切切就坐在自己身边。
白鹭将粥菜送了上来,徒晏吃了半碗便放下了。林青筠见他面上露出疲色,神色也有些恹恹,试探着摸了摸他的额头,幸而温度正常,便让乐公公与红绫扶他回房歇息。
徒晏也实在是累了,叮嘱她两句便走了。
徒晏的住处离的不远,与紫藤院中间正好隔着嫏嬛阁。林青筠何等聪慧,便是早先不懂,在有了今日所闻以及听了徒晏的一番话之后也明白了,徒晏在住处上如此费心安排,可见用心。凡事就怕用心,只要用了心,不论多少,不论成败,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新婚第二天要入宫请安,因此林青筠很早便醒了。
刚穿好朝服坐在镜前梳妆,却听外头小丫头道“王爷万福”,话音一落便从镜中看见徒晏一身亲王朝服进来,随着珠帘响动,人已经走到身后。白鹭几个丫鬟纷纷行礼,徒晏摆手免了,林青筠却是坐着未动,只望向其映在大玻璃镜子里的身影笑道:“王爷好早。”
“我一贯少眠。”徒晏见她梳完头发,佩戴了首饰,正画眉点唇。
妆奁敞开着,林青筠打开画着婴戏图的胭脂盒子,用细簪子挑了点鲜红细密的胭脂置于手心儿,以食指沾取抹于唇上,又略兑了点水将手心儿里残余的胭脂化开,双手相扣轻轻摩挲,然后细细拍打双颊,原本白皙如玉的面上便显出一层淡淡薄红,因手法娴熟有技巧,色泽过渡十分自然。对镜审视一番,并无不妥,这才接过白鹭递来的湿帕子,将手心儿里的残存红痕擦拭干净。
瞥见徒晏仍旧立在身后,一双眼睛看着自己梳妆,竟是十分专注。从没与男子这般亲近过,何况被他这么盯着,林青筠再如何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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