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船上哭声一片。
这里头不仅是贾家的人,南安王府的人,亦有不少陪嫁者亲朋好友。她们不知和亲内幕,以后此一去从此亲人再难相见,怎么能不伤心。便是王熙凤平儿两个,又哭惜春,又担心贾琏,毕竟西海沿子才打了仗,万一到了地方又打起来怎么办?以往也不是没这样的例子。
贾琏亦不知内情,只以为纯亲王看重他,让他去历练一回,除了害怕便是踌躇满志。只是眼下王熙凤怀孕,家中又有幼女弱子,贾琏着实不放心,只能一再叮嘱平儿,又再三拜托自己的乳母赵嬷嬷多为照看。
眼见着船只消失于河上,一行人才回转。
探春回到府里,瞥见放置在角落的绣架,上头是那件未完工的粉色嫁衣,自得了南安王爷被擒的消息,她便一针也未动过。南安王爷生死未卜,王府哪里有心情办喜事,等到王爷回来,必是年后了,那时有何变故也未可知。
却说南安王爷被擒,朝廷上下震动,有一家亦是十分紧张,便是临安伯府家。
临安伯府与南安王府是姻亲,他们家老姑奶奶嫁给了南安老王爷,如今是南安王府老太妃,娘家自然得了很多实惠。两家向来紧密相系,南安王爷常年不在京中,但凡有事都是临安伯府出面,因此老太妃待娘家越发亲热,姜聪这个娘家侄孙儿小时候大半都在南安王府过的。眼下虽说南安王爷被擒,但朝廷已同意了外藩条件,王爷被赎回只是时间关系,偏偏临安伯府担忧日盛。
姜聪虽是个横行贪色的纨绔,但其父却有几分精明,特别想到去年连同甄家在内被皇帝连根拔除的世家,心里头就发虚。
太上皇不在了,当初的四位异姓王,除了南安王爷把持兵权,其他三个早早以各种理由自动上缴,做了闲散王爷。临安伯府一度也觉得那三位王爷过于胆小如鼠,有权和没权区别大了,况且,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南安王爷一直镇守西海沿子,乃是朝廷之屏障,便是皇帝有心收权都得顾虑,但此回南安王爷出事却是一个极好的契机。皇帝一旦名正言顺收回兵权,南安王府失势,作为依附的临安伯府只怕是最早遭殃。
当今的皇帝可不似太上皇那般仁慈。
临安伯思前想后,唯有与承平伯府的亲事或能挽救自己一二,再不济,其子姜聪或能躲过一劫。可惜眼下都盯着南安王府的事,两家亲密,断不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娶亲办喜事,只能暂时压下。
转眼已是十月,王熙凤正与平儿说着和亲使团该是抵达西海沿子了,结果没几天就听说打仗了。王熙凤赶紧打发旺儿出去打听详细,半日功夫旺儿才回来,站在门外一边喘气一边回道。
“二奶奶,奴才出去打听了一圈儿,都说西海沿子的确是打仗了。朝廷和亲的队伍到了地方,提出要先见了南安王爷才办和亲以及签订文书的事儿,结果外藩竟交不出人,朝廷再三逼问下,外藩竟然直接偷袭开战了。后来朝廷去的人才从当时一起被擒走的一个副将口中得知,王爷早在那天被擒时就受了重伤,失脚掉下海了,外藩派了好几只船找了几天都没找到。外藩只是为得朝廷好处,又怕朝廷追究,这才说要和亲,想着和亲后两国成了亲家,朝廷就不会打仗了。”
王熙凤与平儿听得心惊胆战,连忙又问:“哪天打起来的?战况如何?可有说和亲的人怎么样?”
旺儿忙回道:“奴才也打听了,只是消息才传回京里,外头知道的都不详尽。”
王熙凤琢磨了一下,赶紧命旺儿去备车:“咱们去一趟纯亲王府,或许王妃知道一些。不打听明白了我实在不放心,不止二爷在那儿,四妹妹还是和亲的县主呢,又有宝玉在,也不知如何了。”又交代道:“别让老太太知道,省得老人家担心。”
近来贾母的身体一直不好,太医诊过说并没大毛病,人年老了精神不济,身体衰退,都是常见的。又说,不能令老太太动怒伤心,不宜大悲大喜等等。
还没等出门,却见王夫人急匆匆的过来,迎头就问:“凤丫头,你可听说外头的事了?宝玉、宝玉这孩子……当初我就不让他去,他偏要去,现在打仗了,他还不知怕成什么样子,偏京里一点子消息也没有。”王夫人说着就哭起来,她只剩宝玉一个命根子,哪里能不挂心。
“二太太别慌,我正要去打听呢。”王熙凤听了这番话心里不大高兴,虽说宝玉确实天真不只事让人担心,可还有贾琏和惜春呢,作为婶子竟问都不问一句。
王夫人见她确实是要出门,忙道:“你这是要去问你叔父?正好,一起去。”
“姑妈去问叔父,我找纯亲王妃打听打听。”王熙凤早先就没过去问王家,
听闻王熙凤登门,林青筠立刻猜出来意,命将人请进来。
如今王熙凤有四个月身孕,些微能看出痕迹,兼之因着担忧的缘故,脸色有些不大好。林青筠免了她的礼,命人看座上茶。茶是红枣生姜茶,里头加了点子蜂蜜,自九月底天气转凉,这便是她平日里喝的茶。
王熙凤也渴了,喝了两口觉得不错,又品了品,这才笑着说:“到底王妃讲究,一个茶也有这些花样儿。”
这哪里是她花样儿多,都是徒晏安排的。
林青筠没兜圈子,直接说出她的来意:“你是来问和亲使团的事儿?”
“我就知道瞒不过王妃,四妹妹、宝玉,还有我们二爷都在西海沿子,好好儿的和亲突然打起仗来,听到消息时我都吓死了,哪里还坐得住,只得来王妃这里打听点儿消息。旁的我也不敢多问,只是想知道和亲的使团有没有乘船出海?”王熙凤家祖上就是管各国朝贡贸易,对海上来往的事儿多少知道点儿,但和亲还是头一回经历,摸不准现在贾琏他们人在哪儿。这种牵涉到朝事的东西很敏感,况且皇帝为安全考虑,使团管理的十分严密,贾琏等人都不能同人私自联系。
“和亲使团很好,他们如今驻扎在广州,并没乘船出海。要和亲,总得先见到南安王爷,人没见着,其他的哪里会谈。外藩着实想的太简单了。”林青筠轻描淡写的说着,这其中的惊险却不为外人所知。
皇帝为着此回的事,连御前侍卫都没用,而是启动了暗卫。在和亲大船尚行驶在京杭运河时,暗卫们已快马兼程抵达广州,自广州乘船去了外藩。在和亲使团到了广州,暗卫们已摸清外藩关押南安王爷的所在,在外藩毫无防备时调虎离山,劫走了南安王爷,并将其带回京城。当然,回到京城的南安王爷只是一副身体。这还是好的,若南安王爷仍旧活着,将来的某天,皇帝会彻底铲除南安王府,如今好歹其母、其妻,其子女都还活着,且享受尊荣。
其实若要南安郡王活着回来亦可,毕竟打了败仗,亦可以此为由收回兵权。只是南安王府党羽亦多,极有可能以将功折罪恳请重掌兵权,况满朝上下,确实没人比南安郡王更了解西海沿子,皇帝不愿看到那样的情况。另则,西海沿子这几年越发猖獗,皇帝又得了一批好枪,希望可以趁此机会打的外藩再不敢生出狼子野心,一劳永逸。
王熙凤闻得和亲使团并没卷入战火,心下一松。
瞥见林青筠懒洋洋的坐在暖榻上,身上搭着波斯毯,腹部高高隆起,屈指算算,已有七个多月,便道:“王妃这胎怕是要生在腊月里头呢。瞧王妃面色红润,精神亦佳,可知小世子健壮。”
“怎地都料定是个小子。”林青筠笑笑,并没过多辩解。虽然她也希望头胎是个儿子,如此压力小很多,但旁人恭维倒罢了,樊术却说八成可能是小世子。太医们遇到贵人们诊脉,多半不敢说这话,樊术那天才辞行,顺手诊了一回,这才说出这话。又说但凡行医多年的大概都摸得出来,只是只能有七八分准。
“我倒盼着再生个小子呢。女人一辈子不容易,生不了儿子就没底气。以往我要强,总不肯承认,自从有了葵哥儿才明白一些事情是注定的。”王熙凤叹口气,想到过去那些年强撑着料理一家子大小事情,赔嫁妆,耗精力,不仅没换来一句好,反倒招骂招恨。如今生下了葵哥儿,便是一贯吝啬的大老爷大太太也常有东西赏她,又嘴里直夸她能干。
“你何必想那么多,总归有了葵哥儿了,便这胎是姐儿也不怕。况且还年轻,想要儿要女还不容易。”难得有人登门来,林青筠便与王熙凤闲聊起来。
王熙凤走后,林青筠在屋子里来回走了走,又朝外看了看天色,暗沉沉的,风刮的紧,怕是夜里要下雪。果然,到了下午雪珠子就噼里啪啦的下了起来,徒晏顶着一身寒气回来。现在外间儿脱了大氅,热水洗了手脸,这才进里间儿来。
徒晏习惯性的先摸摸她的肚子,问了她几句饮食休息如何,这才道出一条消息:“今儿我去宫里给母后请安,听说了一件事。昨夜贤德妃陪驾,御前失仪,被贬居偏殿,撤除封号,降为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