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晏已脱了外头的大氅,画眉捧出去抖雪,红绫绿罗端水递帕子,服侍了梳洗。
“我如今本就怕热,偏生一天到晚闷在暖榻上,难受着呢。出来外间儿透透气倒舒坦些。”说着摸了摸他的手,倒是很热,这才真的放心。果然那金莲子有用,不但使得他身体痊愈,且比寻常人康健,往年别说寒冬腊月,即便是夏日里头大半他的手都偏凉,哪里有这样旺盛的火力。
徒晏又何尝感受不到,现今和以往真的是不一样了。
他从没觉得一个人的身上能有如此旺盛的精力,仿佛做什么都不会感到疲倦,天热了,他会和常人一样出汗,天寒了,他却手脚温暖,再不必像以往那样裹的大毛衣裳窝在暖阁儿内。他都要记不清楚上回生病在什么时候了,偶尔想起过往喝苦药汁的经历,恍如是在梦中。
他更知道,这一切是谁带来的。
将手轻轻贴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下一刻就被踢了一脚,却令他愉悦的弯起嘴角笑:“在和爹爹打招呼呢。”
林青筠看着他那傻父亲的样儿,忍笑道:“他是在怪你呢,回来的这样晚。以往你还清闲,偏现在天冷的这样厉害,你却天天出门。”
“大军与和亲使团明日便抵达京城,总有许多事务要料理。”徒晏又道:“贾宝玉却是没跟着回来,据说在战事结束后,他便离开了和亲使团。他事先没打招呼,只给贾琏留下一封信,说是要自己一个人回京城,可把贾琏给吓坏了,请了当地知府帮忙寻找,到底是没找到。有人说看见贾宝玉搭上了去江浙的货船,贾琏找到了货船主,但贾宝玉已在港口下了船,不知去向。”
“他……他就没个人跟着?”别说贾琏不放心,林青筠听了都觉不靠谱,若是王夫人知道了,只怕得急疯了。
“他身边跟着个小厮,两个人都是没出过门的,只怕被人卖了都不知道。”徒晏既觉得贾宝玉有勇气,又觉得好笑,又想着,京中这么多纨绔子弟只怕大半都是如此。想他当年头回出京,身边还跟着那么些人呢,都被骗了好几回。
“怎么说的好似你看见了一样?你定有事瞒着我。”
“这倒是那位宁和县主的功劳。只怕她早察觉了贾宝玉之意,命人悄悄跟着他,却并不拦着他,只等着他走投无路帮一把。这事被忠顺王爷发现了,觉得有趣,也就没管。”
“惜春、四妹妹有什么可用的人?”林青筠闻言也是出乎意料。
“县主和亲有陪嫁,这些陪嫁里头不仅是伺候的人,还有负责防卫的护卫队。往后朝廷可能收回部分陪嫁人员,但目前朝廷不曾下旨,那么这些人仍是县主的人,县主吩咐了事情,护卫就得去办。这倒不必担心,当初明知和亲不能成,护卫也是精挑细选,不仅忠心勇猛,且武艺不凡,护着贾宝玉不是难事。”
第二天,大军凯旋,城里城外百姓围观,欢腾一片。
和亲使团先行低调的入了城,且宁和县主被接入宫中暂住,这是一种荣宠,亦是安抚。惜春一直提着的心总算落回原地,往后的事她并不太担心,好歹是朝廷为和亲册封的县主,为着朝廷颜面,不会待她太差。再不济,她还可以为国祈福为由出家呢,皇家寺院总不至于有那些污秽事。
朝廷的事务很繁忙,一是犒劳大军,二是处理周边小国,所幸此事皇上遭遇大臣商议出了章程,底下官员照办就是。考虑到那些国家小而分散,即便纳入本朝版图亦是不便管理,况朝廷分不出那般多的精力,所以皇帝决定以外藩先行发动战事违反和平盟约为由,对西海沿子各小国罚款,再将往年朝贡纳币提高一倍。另外,皇帝暗中选定新的小国继承人,皆是贪于安乐,或谨慎胆小的一类人,同时并未放弃暗中监察这些沿海小国。
朝廷定出的罚款数目根据各小国国力而有所不同,既让这写外藩肉痛,又不是拿不出来。为了赎回他们的国王、王子、大臣等人,哪怕举国之力呢,依旧得照办。当然,朝廷此举必然受到一部分文人抨击,认为失了大国气度。文人信奉的是文明教化,与周边小国薄来厚往,当年太上皇便是如此,但皇帝一直觉得此条不通。
关键时,有人写了一篇文章,文章中有理有据、条理分明,纵古观今,竟是让人们相信是朝廷的大度仁慈膨胀了外藩野心,是朝廷的薄来厚往养出了外藩的精兵强将,认为朝廷对待外藩之政策,应该改革。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且不说文人大臣们如何应对,只是这篇文章以极快的速度传播,甚至茶楼酒肆,说书的人都开始讲这篇文章,从而谈论起周边诸国,谈论朝廷的火器、朝廷的大胜……
举国都沸腾了。
从没有一个朝代能使百姓们公然谈论政事,如今此事发展的如此迅猛,显然是受到朝廷默许,甚至推波助澜。皇帝以此举使国民重新认识朝廷,认识他这位皇帝与太上皇的不同,当举国上下被文章感染同声一气,皇帝便凝聚这股力量,顺势改革。对周边各国的政策改革亦仅仅是个开始。
所有人都在打探文章为何人所做,文章写的好是一面,更重要的是文章的深度不一般。但凡是在朝为官者,亦或者朝事敏感者,都能意识到这篇文章、亦或者是做文章的人的重要意义。
终于,某次早朝上,皇帝说出了此人的名字。
“林爱卿有个好女婿,庄黎此人有大才,可堪大用。”
庄黎?!
今科状元郎,现今还在翰林院做七品编修呢。庄家祖上虽荣光过,但现今庄裴才四品官儿,无诏特许都没资格上朝,原以为庄黎再有文采也得在翰林院熬个几年,再外放几年,等庄家起来还不知哪一年呢,谁知现今就被皇帝如此重视。本朝能让皇帝说出“可堪大用”这四个字的人有几个?又有几个似庄黎这样的年轻?
一些大臣看向林如海的眼神都泛红了,果然别人家的女婿都是好的。
林如海心中自是得意,嘴上却谦虚,更是明白,皇帝虽的确看重庄黎,近两年却不会在明面上用他。再有才能的人都得磨砺几年才得用,但皇帝的这份青眼对庄黎很重要,庄黎并非池中物,早晚有天将一飞冲天。
外藩之事料理的妥当,便处理起南安王爷拥兵自重一事。
早先皇帝命几艘大船在南安王爷“出事”地点打捞,结果只打捞到衣裳残片与随身配饰,身体却是无踪了。但此举确实有效,南安太妃似乎信了,一下子彻底病倒,现今都没能起身,王府更是上下一片缟素,服起了丧。
太妃此人确实精明,眼看着外头风向不对,立刻就闭门治丧守孝,如此一来,再大的罪都不好立刻惩治。然而太妃低估了此事,也低估了皇帝惩治之心,皇上有心趁此机会肃清朝堂,推进各方面改革,那些老勋贵、尸位素餐者,都在肃清之列。皇帝可以荣养他们,但不允许他们占着位置无所作为,反倒搅乱朝政。
这位皇帝确实有狠心,有魄力,必要的时候甚至不在乎帝王的名声。
御史弹劾的折子雪片一样飞上御案,宗人府与三司一同会审,定出南安王爷罪行,亦包括南安王府一系列罪状。这其中难免牵涉到临安伯府、卫家、史家等好几家子在军中供职的权贵。这些人的罪名好几样都是相同的,比如结党、亏空、倒卖器械谋私等,家中子弟仗着权势犯下的旧案一一被翻出,当属南安王府世子罪行累累,尤其是强掳良家女子为妾,身为一个世子竟犯了不止一回,逼死人命的事儿自然也有。
皇帝在朝堂上命宣读了这些人的所有罪状,又道:“南安王爷虽有谋反之意,念其祖上功绩,兼之其已身死,便不追究此罪。南安太妃年事已高,应当荣养,王府宅邸暂不收回,在老太妃百年之后再收归户部存档。南安世子霍彦,罪行难书,念其为王府唯一男丁,未免老太妃将来无人奉养,其死罪可免,收回世子册封,杖五十。除老太妃、南安王妃及世子妃三人嫁妆外,南安王府一切产业银钱尽皆抄没入官。”
除了卫家因着卫老将军之死,皇帝已做过处置。
其他,如临安伯府夺爵,令其限期内归还国库欠银,其子姜聪虽与霍彦混迹一处,但人命却没闹出来过,被判入监三月,并杖二十。临安伯哪里舍得让儿子吃苦,花了大把银子免了姜聪的牢狱之灾,杖刑却躲不过去,偏那行刑者下手极狠,使得姜聪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养好。姜聪如此,霍彦更是可想而知,老太妃、王妃、世子妃见了,险些没哭晕过去,霍彦被抬回来时已是脸白如纸、浑身湿透、下半截儿都是血,怎么都唤不醒。当然,人并没死,也不过是只剩口气儿罢了。
老太妃等人觉得皇帝冷血狠心,殊不知外头多少人拍手称庆。即便是当朝大臣们也深感意外,毕竟南安王爷谋反的罪名儿铁证如山,但王府女眷们都还好好儿的锦衣玉食,连世子都还活着,已是天恩了。
这次的事处置的很快,腊月前就已尽数料理完。
且不说旁人如何,贺月芙一直关注着事情进展,对结果大失所望。贺月芙以往只知道姜聪风流贪色,不知暗中玩弄了多少好女子,又霸道专横,就没他弄不来的人,因此不愿嫁他。如今得知其罪名儿,竟比自己知道的还厉害,更是惧怕,只盼着皇帝砍了他的头才好。当姜聪被施杖刑,贺月芙特地派人去看,甚至拿银子贿赂行刑的衙役,希望下手狠些,可惜人到底是活着,养了一个月就能下床了。
这两个月京城不知多热闹。
林青筠歪在暖榻上,一边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一边听着百灵画眉两个说书似的讲着外头的见闻,话篓子似的绿罗这会子却安静的很,她正和红绫、白鹭、相思几个一起裁料子,要为林青筠多做几身软和的衣裳,之前未免不合身,都是每半个月做一回。
林青筠盘算着时间,又摸摸肚子,总觉得就在这几天了。
想着又笑,自怀上这胎,满耳朵都是听着国家大事,竟是拿这个做了胎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