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全文完

    第六十四章

    声音刻意压抑着，但仍旧传入了沈汐耳中。

    她停住，手抓着傅时遇的衣服，低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别动。”喑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旋即将她抱住，力气很大，大得仿佛要将她揉碎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让我抱一下。”

    这个怀抱带着一丝颤抖，和某种仿佛抛弃一切的奋不顾身。

    她莫名地就觉得，幸好自己回头了，幸好她重新上楼了啊。

    很多时候就是一瞬间的念头，往往能将人生引向截然不同的两个走向。如果她今天真的离开了，可能结局就是她与傅时遇再次分手，并且绝对不会有第二次复合的可能。

    而沈汐之所以没能离开，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她不舍得。

    初时相遇，费了老大劲把人追到手，沈汐从来都是一个敢爱敢恨的性子。也正因为她的敢爱敢恨，当初才容忍不了受欺瞒受管束。其实分手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单方面问题，她彼时但凡能够成熟些，冷静些，坐下来与傅时遇好好谈一谈，也许结果都会不一样。

    抽烟能让人冷静。刚才在楼下，她似乎是放空了自己，又似乎想了许多。有那么一丝冲动拔腿离开的，可脚下却似有千斤重，到底是抬不起来。

    “我不走了，”沈汐轻声道，手拥着傅时遇的背脊，一下一下轻抚着。“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好吗？”

    傅时遇没有说话，她也没有逼问，过了一阵，她感觉身上的力道松了些许。

    “我们坐下来，好吗？”沈汐再次开口，手往后探，牵住傅时遇的，拉着他往旁边沙发上坐。

    行动间，她又听见了一声轻哼。

    沈汐愣了愣，意识到不对。

    她第一反应是转身去开灯，等到屋内灯光一亮，终于看清，站在沙发边的傅时遇，两只脚上都血迹斑斑。

    沈汐惊呼一声，就要冲过去。

    傅时遇第一反应就是要去拉她。

    她注意到他的动作后想也不想大声道：“别动！玻璃！我看到了！”

    许是她的语气太凶，傅时遇果真不动了。

    第一次见倒这个男人听话乖顺的样子，沈汐忍不住往他脸上瞥了几眼，啧，依旧是那副不动声色冷静的样子，但心里却因为对方的听话而有几分奇怪的欣喜。

    只是又一想到他血迹斑斑的两只脚，就气不打一处来。

    “还站着做什么，坐沙发上！”

    傅时遇果真坐了下来，只是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沈汐大步走去拿来扫把垃圾铲以及药箱。

    首先将碎玻璃清理到垃圾铲里，放远了些。接着抱着药箱在沙发边蹲下。

    她是想坐下来着，然而一低头就瞧见了地毯上的血迹，指尖一顿，半天也没坐下，就那么蹲着。

    过了大概五六秒，她才重新抬起头来，只是眼眶带着不易察觉的红。没再管地毯上的血迹会不会蹭到衣服上，直接坐了下去。

    傅时遇抬了抬手，沈汐：“你别动。”

    他真的没再动了。

    沈汐从药箱里拿出棉签和消毒药水。

    脚上的血太多了，她不敢轻易触碰，观察了一刻确认伤口在右脚内侧的位置，其余部位只是蹭到了血。然后她才拿棉签沾着消毒水一点点清理伤口部位之外的痕迹。

    最后来到伤口处，她换成小镊子。

    “我要清理碎玻璃了，如果疼，就忍着些。”

    说完，也不待傅时遇反应，便动起手来。

    沈汐无疑是极具耐心与温柔地在做这件事情，傅时遇几乎感受不到镊子接触皮肤的感觉，他以前拍戏时也受过大大小小的伤，比这严重的割伤当然也有过，可医院的医生也做不到她这样的耐心，也因此沈汐用了很长时间才处理完。

    做这件事时，她一直没有抬头。

    直到察觉一只温热的手掌落在头顶，沈汐身子忽地一颤，仰起来看他。

    白皙精致的脸庞上，两道泪痕清晰可见。

    一双通红的眼睛，泪眼婆娑地透过水珠看着他。

    傅时遇指尖微顿，轻抚她额顶。

    他叹了口气，说：“别哭。”

    沈汐一把拍开脑袋上的手，声音大但力气很轻。胡乱地抹了抹脸，站起身，朝着傅时遇伸出手，“我扶你去冲水。”

    傅时遇握住她的手，却没有借她的力，站起来时还从桌上抽了一张纸巾，细细地将她的脸擦了擦。

    沈汐没动，等他擦完后才瞪了他一眼，接着扶他去洗手间。

    一路上都提醒着受伤的脚不能落地，此刻的沈汐心情显然不好，傅时遇也没有异议，听她的话一蹦一跳地到了目的地。

    冲完水后，沈汐就近带人走到客房，让傅时遇在床边坐下，这个高度刚刚好。

    “我去拿药箱，你等一下。”

    沈汐先给伤口上了药酒，在药酒碰到伤口时，傅时遇抖了抖，她没抬眼，继续完成手边的作业。最后剩下包扎，她的技术一般，但胜在耐心，包的时候把纱布整得都平平整整，力道不重不轻刚刚好。唯一就是心情不稳，思虑过重，包完才发现，哎，好像厚了点？

    沈汐心想，这会不会不透气啊？

    接着就听傅时遇道：“不会。”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知道我心里想什么啊？

    傅时遇忽然抬手牵住她，“嗯”了一声。

    沈汐肚子里有很多话想说，大部分是质问他为什么会受伤为什么要把自己弄伤之类的句子。可话到嘴边，却是问不出来。她避开傅时遇的注视，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说：“你早点休息吧，我走了。”

    说完后，傅时遇没动，依旧牵着她。

    她也没动，怎么也抬不起这只脚。

    “沈汐。”傅时遇出声，手上微微用力。沈汐顺着力道在他身侧坐下。

    然而屁股刚挨着床沿，就感觉身侧的男人忽然顷身，手上用力，将她吻住。

    沈汐意外地愣住。

    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她能够轻易地望进傅时遇的眼睛里。

    深邃的，幽深的，满藏着爱意的一双眼睛。

    她心头一酸，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忽然又想到他受伤的脚，刚一动，就被傅时遇阻止。他一只手捧着她的脸侧，温热的双唇贴着她的，坚定地动作不允许她不专心，接着加深了这个吻。

    他们的动作并不激烈，却满是柔情。每一呼每一吸每一分每一秒，都能感受到彼此缠绵的爱意。

    不知何时，傅时遇停了下来。

    两人额头抵着额头。

    沈汐微喘着睁开眼，她听到傅时遇说：“不要离开我。”

    她仿佛孑然一身行走在深夜中的旅人，而傅时遇的声音便如火光，照亮了她前进的方向。

    从此，再也顾不得其他。

    “嗯。”

    ***

    凌晨一点多了，沈汐煮了两碗面，看起来清汤寡水的，一定不好吃。

    “随便吃点填肚子吧。”她说，放下碗筷。

    傅时遇当然不会嫌弃她的手艺。这会儿两人是真的都饿了。但即便是同样饥饿的情况下，沈汐能够三两口解决一碗面，抬头看时傅时遇却还是那副优雅的举止。

    以及不变的唠叨。

    “吃饭不要那么快。”

    如果是以前，沈汐大概会用各种有理没理的原因反驳回去，可今天却没有这样的想法，乖乖地嗯了一声。

    引得傅时遇还多看了她几眼。

    填了肚子后，沈汐顺手把两人的碗筷也洗了。

    回到客厅，她看着蹭了一毛血的地毯发愁。

    “重新买新的吧。”傅时遇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沈汐：“不是让你去休息了吗，脚受伤就不要乱下地了。”

    “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沈汐愣了下，意识到他所指的，那该是针对她那句“坐下来，好好聊聊”。

    但是时间已晚，她已经没有了那份心情，再说他还是伤者，休息肯定是最重要的。

    然而就算是傅时遇在某些方面能做到乖乖听话，但本质上，他是一个太有原则以及十分坚持自我的人。

    所以最终两人还是坐了下来。

    几个小时前两人才产生过争执，吵了一架，甚至是到了濒临分道扬镳的地步。虽然很快一个回头，一个原地等待，手也牵了，抱也抱了，亲也亲了。但像现在一样心平气和地坐下，一副即将开诚布公谈话的节奏，也仍然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沈汐心里是一堆问题的，但是乱七八糟的一晚已经让她没有心思提问，倒不如先说说她自己的事。

    所以，沉默间，她先开口了。

    她将非洲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全部讲给傅时遇听，包括许卓扬的邀请，她心里的犹豫，一天的考虑时间等等，一直到最后，沈汐顿了顿，认真地看着傅时遇的眼睛，告诉他，自己已经拒绝了许卓扬。

    傅时遇的眸色骤深。

    她注意到了，却轻轻地撇开了脸。

    过了会儿，重新开口：“我想过要去的，许卓扬刚跟我说的时候，我就产生了兴趣。模特是我的事业，如果能往前走，我没有拒绝的理由。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并不喜欢我做模特，我们因为这件事争吵过许多次。所以最后那次吵架，也是因为我误以为你影响了那次合作。但我已经知道你那么做的原因了，所以是我错怪了。

    现在不论你怎么想，这都是我的事业，不可能改变的。

    所以本应该答应的一件事，我却犹豫了，并且意识到犹豫的原因是为了你，说实话，那一刻我自己也挺诧异的。

    你说要结婚，我犹豫了，因为没有安全感。可是要分开两年，我又犹豫了，因为舍不得。

    后来我就想啊，人生不短，工作的机会时时刻刻都有，不会因为一次两次的错过就改变什么，我还是那个模特沈汐啊。

    可是爱人只有一个啊，离开两年，陪伴的时间少了，人生也一下子变短了。

    万一我走了，你没办法天天看到我，遇到其他女人了怎么办？虽然我是很漂亮，但总有更漂亮的人呀。而且我在非洲，嗯，肯定是会变黑的，风吹日晒的，一旦你移情别恋了，我到哪里再去找这么一个优质的男人呢。

    你说对不对？”

    沈汐朝他眨眨眼，有几分俏皮在里面。

    “所以啊，想到这些，我就觉得，真的不能走，那就不走了。”

    她一口气说完，中间不带喘的，半真半假半调皮，但总归是说出了自己真正的心意。

    人生不短，工作的机会总会有。

    人生不长，爱人只有一个，陪伴的时间太过宝贵。

    所以她啊，是真的走不了，走不了，也舍不得。

    她的侧脸光洁白皙，嘴角向上微弯，藏着岁月与静好。

    傅时遇：“沈汐。”

    她转过头来，看向他，眼底带光。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

    “嗯？”

    “我爱你。”每日每夜，每时每刻。

    沈汐笑了。

    “有啊。我天天都有听到。”从你的心里。

    而且，

    “我也爱你啊。”

    第六十五章

    那一晚，直到将近天亮，他们才回到卧室。

    躺在床上后，傅时遇沉稳睡去，沈汐却头脑清醒，一时无法入眠。

    她不敢动，怕影响到身旁的人，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却是傅时遇与她讲述的那些过往。

    在回忆往事前，傅时遇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知道体验派表演吗？

    所谓体验派表演，即演员将自己置身于所要演绎的角色之中，不是去想象他的生活，而是真正的将自己当做那个角色，让自己成为那一个人。

    当年，他便是以体验派的方式，令自己成为了一名画家。

    沈汐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以流浪画家的身份生活了几个月了。每日白天在桥上作画，画来来往往的行人，一开始还有些陌生，渐渐地，他愈发得心应手。

    虽然作为画家的生活才过去了几个月，但剧本他却是早在两年前就读过了。

    小众的文艺片不好操作，又涉及边缘敏感的题材，彼时傅时遇也没有如今的地位，导演请不起大牌，退而求其次才找到他，见面后觉得他浑身气质都符合剧本中的人物，便拍掌决定是他了。只是真正等到可以实施拍摄，却是过了一年多才确定下来。

    那两年的日子里，他反复琢磨剧本，去理解，去想象。

    可只有真正地去生活，他才能真正地读懂这个人物。

    所以他做了一个决定，就是去到故事发生的城市，做一名流浪画家。

    后来的故事并没有多出奇，就像沈汐想的那样，她遇见了他，两人相识，相爱，然后在一起。

    刚在一起时他们并没有住在一起，也不会天天见面，沈汐得读书，而她读书的时候，他便在剧组进行拍摄。后来住在一起后，他时有晚归，或者白日失踪，也是因为剧组的工作。

    这些沈汐其实都已经猜到了，可是仍有一点她想不到的。

    用傅时遇的话来说，那就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自控力。

    体验派表演向来都是表演派别里最难的那一派，对演员有很大的考验。除了需要先天在表演上的天分外，还要有后天的控制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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