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扑面,蜿蜒的沙石路灰扑扑顽强地长出了几丛硬巴巴又带了刺儿的草,脚下踩着沙石,嘎吱嘎吱的响着酸牙的声响,鞋面上已经尽是泥沙,一身月白衫子也被这扑面的灰霾霾弄了个灰头土脸,同样灰头土脸的青年抹了把额头,神色警惕的在周围打量,一双眼睛仍是明亮,右手不着痕迹的摸向身侧放了剑的地方。
不远处的沙石坡下,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恶狠狠瞪着面前两个素衣持剑的姑娘。
手拎着半人高的大刀,敞露出来的壮实胳膊上威风凛凛的巨龙纹身也似那两个大汉一般,恶狠狠而又气势汹汹,张牙舞爪盘踞在大汉的臂上。
“...臭娘们,会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就敢和我黄粱双龙斗,活的不耐烦了?”
“我看她们也就是花拳绣腿,糊弄糊弄人的把戏,大哥,面冷的那个美人交给你,这个留给我,咱们哥俩今儿个好好陪她们玩玩,也好叫两位美人...嘿嘿嘿,见识见识我们的功夫。”
那两个姑娘的面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嫌恶神色,立刻提气拔剑而起,踏地而跃的风带起素衣罗裳纷飞,剑气寒光凛然,直刺面前的两个恶匪。
恶匪不以为然,相互对视了一眼使了个眼色,擎着大刀接住她二人的招数。
他二人是亲兄弟,几年前便来了这黄粱坡,成了此地的劫道土匪。
这条道通向京城,去京城的百姓或者一些达官贵人大多会走这里,他二人也是瞅准了这个才在此搭窝建巢,平日若是见到衣着穿戴不俗,又是孤身一人或两三个人结伴的,都会事先暗暗埋伏起来然后趁人不备劫了道,逼迫着让人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假意承诺若是交出钱财便放人走。实则他二人却极为心狠手辣,未免暴露行踪,每次劫道都会直接把人杀了,无论劫财劫色。
只因这两个恶匪也算是有两下子,武功内力也算不错,块头又大又壮,且辨人识物的眼光也不差,一些看着就不太好惹的人物通常就避过了,因此他二人在这黄粱坡当土匪当的还算顺利,到了今天也没人来找他们的麻烦。
得意了那么多年,一直顺风顺水的,哪里料到前些日子,黄粱坡的东头又新开了条通往京城的官道,有些听见风声说黄粱坡有恶匪的人自然就往那里走了,以至于这两个恶匪最近也没劫到什么财色。
今日正是巧了,他二人百无聊赖之际,出来寻找猎物,恰好看到了这两个美人,身姿窈窕,眉目一清丽一娇俏,当即便急不可耐的现了身拦截住了,只是没想到这两个小娘子还有两下子,他们正要擒住她们的时候,心下得意懈怠之际,居然被反击成功了,这才惹得他二人破口大骂,势要灭灭她们的威风。
前面说到,这两个大汉的武功内力也算不错,大刀舞的虎虎生威,再加之他二人天赐神力,武功稍差的娇俏女子已然支撑不住,手臂微微颤抖,差点要握不剑,恶匪中的老二注意到了情况,嘿嘿一笑,尚有点怜香惜玉之意,用大刀刀柄猛地击打在她手臂上,趁着她手中之剑落地,又一个拉扯直接把她拉入了自己怀里紧紧抱住,上下其手,任她挣扎抵抗。
那边的冷美人却不好对付,功力深厚且剑法锐利,杀气极重,恶匪一时招架不住,竟被她的招式晃了眼,差点被刺中。
就在此时,冷着脸的秋玄月听到另一边的师妹尖叫了一声,瞳孔猛地收缩,一个分神,剑招和步子也乱了,恶匪逮到机会反击,秋玄月立刻被逼得节节败退,大刀当头,慌乱之中,她踩在了脚后的一颗石头上,狼狈的摔倒在地。
恶匪得意一笑,宽大的手掌带了罡风,正要将她打晕带回寨中,耳边响起一个轻悠悠的声音。
“两位,做这种欺负姑娘家的事情不觉得会遭天谴吗?”
四双眼睛同时望向来人,只见是一个年轻公子,不疾不徐地施了轻功而来,分明是腾空而行,却恍若踩在了实地一般平稳而悠然自得,只一眨眼间便到了他们四人的面前。
那两个姑娘看清了来人,眼中骤然燃起了亮光,娇俏的女子神色更是欣喜,张口呼唤。
“迟青师兄!”
温迟青也看清了她们的面貌,一时之间有些诧异,却没多说,直接抽出剑来。
恶匪见来人身上有股书卷气,不像是江湖人,反倒像是哪个府里的,天天读书习字的文弱公子,他二人本就不屑这种看着像弱鸡一般的人,此刻更是打定了想法要好好教训他,定住了那两个姑娘的穴道,互相对视了一眼便气势汹汹的和温迟青缠打在了一起。
刀剑相撞,温迟青被二人围在中间没有一点惧容,他提着剑笑了笑,一刹那之间,他周身的气势似乎暴涨,恶匪自然也感受到了,心中骇然万分,手下却更狠,大刀直直向着温迟青敞露在外的细嫩脖颈砍去。
他轻飘飘的一闪,身子一晃,信手拈花一般就躲过了大刀,气定神闲立在地面上偏头道:“啧,两位如此凶狠,叫在下我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嘴里这么说,表现却完全不是那个样子,他身形又是一闪,在场的人都未曾看清他脚下的步子,似乎只是飘过来了一阵风,轻飘飘的,还带了些许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凉意,寒光一闪,恶匪目视着自己胸前的血窟窿,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难以置信一般,身子瑟瑟发着抖,看起来像是处于极度恐惧之中。
温迟青挑着嘴唇恶劣地笑了笑,拿着手中沾染了血的剑蹭在恶匪身上擦了个干净,口中道:“两位别装,只是刺了一剑而已,又没伤到要害,暂时还死不了。”
擦干净了剑,他转过头去解了那两个女子的穴道,又小心将二人扶了起来,娇俏的女子满面欣喜地围着温迟青转,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差点落入恶匪之手。
秋玄月面色冰冷,拿过自己的剑一步一步走到那两个躺倒在地面上艰难喘气的大汉身旁,眼睛眨也不眨,手起剑落,一人一剑封了喉,鲜红的血喷洒在泥石上,刺目骇人。
“秋...秋师姐。”崔灵悦咽了口口水,面上的欣喜一下子僵住了,她往温迟青身后躲了躲,似乎有些害怕。
秋玄月脸上也溅到了血,却是面无表情的,此时看上去竟像是个女阎罗。
她斜了崔灵悦一眼,冷声道:“此二人在此地为非作歹许久,杀了我丹山阁两位弟子,□□掳掠,抢人钱财,无恶不作,我杀了他们是替天行道,你又怕什么?”
崔灵悦瘪了瘪嘴,觉得有些委屈,又觉得自己的反应确实伤人,便不说话了。
她是初入江湖,这次出来也是有因为师姐有任务在身,师傅又有意让自己出来历练一番,便让师姐带着来了。
往日是真没见过师姐杀人,秋玄月在丹山阁中一向待她极好的,虽然平日里总是冷着张脸,但因着自己是丹山阁那一代最小的师妹,秋玄月这个大师姐总是很照顾她,虽然她自己也知道这出入江湖的人,哪个手里是不沾血的?但终归是第一次见到自己敬爱的师姐当着自己的面灭了两条性命,心里总归有些害怕与抵触。
温迟青摸了摸鼻子,面色尴尬道:“师姐,你们此行......”
秋玄月冷笑一声收了剑。
“谁是你师姐?我可没有你这么厉害的师弟。”
崔灵悦的脸皱成了一团,跑过去拉着秋玄月的袖子叫唤。
“师姐,当年师傅可是原谅师兄的,况且他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师傅她原谅了,我可没原谅,他当年拜入我丹山阁已经算是欺师,后又利用着我丹山阁达到完成差事的目的,岂不是小人所为?”
温迟青也收剑入剑鞘,长长叹了口气。
要说起来,这件事的确是他的错。
那是一年前的事情了,他为了流云宗的任务,伪装了身份,拜入耀州丹山阁。
当初他入了流云宗,门规里有一条是‘隐于江湖,护江山周全,殿上之人无大忧。’拜师仪式之时,他也未曾多想,觉得只要是不违背道义人伦之事,自己都是能做的,后来才得知,这流云宗门下,所做皆为大殿上执掌江山之人,且无论是哪一代的帝王,不论好坏,只要探听到江湖上有对殿上之人不利之事或是人,大多由他们负责铲除祸患。
一年前,他们又收到线报说丹山阁中有弟子意欲在祭天仪式上加害皇上,那弟子埋伏在丹山阁许久,且隐藏极深,确切的身份不得而知。
封无双师徒三人商量了之后,仍旧是一筹莫展,最终还是温迟青自己主动要求伪造身份,拜入丹山阁做一个普通弟子,再趁着机会揪出意欲谋害皇上的弟子。皇城那里的暗线给他伪造的身份是一个家道中落的落魄公子,学过些武功,因着实在无处去,便拜入了丹山阁,此门派也算是江湖里有些名头的大派,历任阁主累积下来的精妙功法和名声造就了这么一个壮大的丹山阁,而现任阁主枫无静,为人亦是心善慈悲,阁下所收众弟子也大多为孤苦无依之人,这才让温迟青有这个机会混进去。
这个秋玄月是枫无静收的第一个弟子,虽平素喜欢冷面冷语,但秉性颇佳,当初温迟青伪造身份成功进了丹山阁之后,接触最多的也是她,也大抵摸透了她的性情,知道她素来不喜受人欺骗,以至于后来,温迟青在祭天大典上顺利斩杀目标,对丹山阁阁主和秋玄月道出实情之后,秋玄月便再也没有给过他好脸色。
虽然那之后他就回流云宗交差了,也没什么机会见着这师姐的冷面。
三人僵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崔灵悦出了声。
“师姐,你忘了方才是谁救了我二人的?若不是迟青师兄,我们现在哪里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
秋玄月一僵,终是无话可说,崔灵悦又问温迟青:“迟青师兄,你也是要去京城吗?”
温迟青颔首。
她一喜,趁热打铁道:“师姐,我二人也是要去京城的,这一路上还不知有没有其他的危险,不如我们三人结伴而行?也安全些。”
秋玄月皱了皱眉,却也没拒绝,温迟青无奈一笑,接口道:“好,据说黄梁山后有一家客栈,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先在那里歇一晚上,可否?”
秋玄月仍是没什么反应,温迟青很自觉地拿过崔灵悦和秋玄月的包袱背在自己身上,手握着剑提了步子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朝后看了看。
“不走吗?太阳要下山了。”
秋玄月也不作声,终是高抬了贵脚和崔灵悦跟上。
晚阳将温迟青的影子拉得斜斜长长的,身后那两个女子一个喜笑颜开,另一个绞着眉头似在思索。
黄粱坡的路不好走,坑坑洼洼的全是石子和泥,好在三个人是习过武的,脚力较普通人来说要好些,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地方。
此处的人已经多了很多,进出客栈的都是背了包袱的,或是粗布麻衫打扮的普通人,或是锦缎罗衫的商人打扮的人,身后跟着一两个提东西的小厮,也有拿着各式武器的走镖人。
温迟青拿着袖子拭了把额上的汗,叹道:“好在赶在天黑之前到了地方,前头的人就多了,路也好走了,我们先进去用晚饭,吃完之后各自休息,明日过了前头那座桥再分道而行,可好?”
未待师姐妹二人多做反应,客栈里头匆匆跑出来一个小二模样的人,胳臂弯上搭了条白布巾,打量了温迟青三人好几眼,神情先是疑惑,又盯着温迟青看了好几眼,这才犹豫道:“客官三位?先里边请吧。”
客栈里头的人也不少,尚未适应里头的明亮,温迟青眯了眯眼,待适应了之后眨了两下去看周围的环境。
不看不要紧,这么一看,他连身子都僵住了。
远远站着一个人,手里也拿着条白布巾,同样是小厮打扮,只是这身打扮怎么看怎么和他的脸违和,那人面对着他,面庞在身后的烛火的照耀下有些难以辨别情绪,只那双眼睛,似乎沾染了烛火的温度,滚烫又湿濡地盯住他。
温迟青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径直找了张桌子坐下,身后的崔灵悦仿佛很开心,一直拉着他叽叽喳喳地说话。
温迟青却没什么心思听。
他心里乱糟糟的,思维也混乱,一直在疑心这里这个方尘霄和药市上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如果不是一个人,那么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如果是的话,那为何前后的态度那么奇怪?
三个人都入了座之后,那边小厮打扮的方尘霄走了过来,温迟青手里捏着茶杯,神情愈发冰冷,连身边的崔灵悦都不太敢叽叽喳喳了,看了眼温迟青的神情,犹犹豫豫的闭上了嘴。
他走到温迟青身旁,声音里带了些显而易见的讨好。
“想吃些什么吗?”
温迟青没说话,看起来不太想搭理方尘霄,方尘霄也不恼,继续道:“既是不愿意说,那我便随意做些,你喜欢吃的东西我都记得呢。”
话毕,转头便进了客栈里头的厨房。
秋玄月皱起了眉头问道:“你认识?”
“......认识。”
“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人,你离他远些。”
温迟青看着神色肃然的秋玄月,有些哭笑不得。
“师姐怎么看出来的?”
秋玄月以为温迟青不信,冷哼了一声道:“世上男人的秉性大多恶劣,明着喜欢花言巧语,心里面还不知有什么弯弯道道,这一个看着就不太像好人,身上的气息也奇怪。”
温迟青听着秋玄月这番话,心中无奈,想着师姐是不是忽略了他也是个男人。
却不多说什么,只把秋玄月的话当做一句玩笑,笑一笑就算过了。
现在的温迟青不知道,大部分时候,女人的第六感是一种非常神奇的存在,特别是对于男人这一方面,很多时候的猜测都八九不离十。
没让他们等多久,不一会儿,他们桌的菜就被人一样一样端了上来,等到最后的汤上了桌之后,方尘霄也出来了,解了罩着的外衫搭在椅背上,丝毫不客气,直接拉开温迟青边上的椅子坐下。
“哥哥怎么不吃,我烧了好久的,今天天热,厨房里跟火炉似的,我身上都出汗了。”
许是被方尘霄这一声哥哥惊到了,不光是崔灵悦,连秋玄月的面上都透露出几分惊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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