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燎的赶回了江陵,李明远原本以为他勾结乱党导致心虚,如今看来,倒是他低估了蓝老板作奸犯科的心理强度——蓝老板不仅不心虚,此刻还敢送上门来。
秦风却摇摇头,笑道:“不是景异。”
再多一句话却也没有。
李明远觉得奇怪,再问却也没问出来。
没从秦风嘴里套出话来的世子爷十分不甘心,秦风出门的时候,捂着那要断的腰哼哼唧唧地要撒泼打滚。
秦风磨不过这么一个耍赖的大人,只好带他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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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新月挂梢头,江南的天气愈暖,花香袭人,暖阁里的温度更是让李明远鼻尖冒汗。
而同样坐在身边的秦风却对这温暖全然无知觉,春衫薄透,宽袍广袖间赫然一节白皙消瘦的腕骨,秀美而分明。
李明远没从他面上瞧出所以然,倒是听见了身后帘动的声音,里面钻出来一只随时都像要翻白眼鄙视旁人的蓝老板。
蓝老板皱皱眉,又摇摇头:“你进去看看吧。”
秦风一点头,起身而入。
李明远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暖阁内的床榻九重纱幔,严丝合缝的不透一点风。
蓝采小心翼翼地牵开纱幔一角儿,终于露出了床上人的真容——那是个很老的老人。
如果单看他的骨架,他应该原本很高大,只是如今消瘦地厉害,满面皱纹,形容枯槁,一头白发即使整齐的抿去了身后,可依然透出颓然的稀松。
他露在锦被外面的手上有着苍老异常的皮肤,苍老的几乎盖过那手掌指尖分明的老茧——那是习武之人才会留下的印记。
他那处变不惊、能够直面泰山崩于前的架势还在,他那由岁月浸润出来的威严气势还在,甚至于他那终年居上位而冷肃漠然的姿态也还在,可这一切的气质都再也掩盖不住早已老去的事实。
他的眼珠浑浊,一张一合仿佛都耗费了好大的力气。只剩下一缕气息支持他最后残留的那点决然的坚持。
李明远见到他,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英雄末路”。
秦风站在几步之外看着他,笑容像是从来没有更改过,而李明远却能看出那其中努力粉饰过的太平。
“你要见我,现在已经见到了。”秦风笑着说,“回去吧。”
这样的话对于一个老人来说,太冷漠了一点。
可是没有人觉得不对。
蓝采站在一边,不动声色。
床上的老人试了几次,依然语不成声,却挣扎着从枕下,掏出了一枚印信,哆嗦着想要递给秦风。
李明远眼尖,分明瞧见了上面凤凰的图腾。
秦风却没有接,看见那枚印信,仿佛只是看见了别人一厢情愿的给予,而那给予对于他来说,可有可无。
他看了那印信半晌,却是笑了:“不必了,你害过我一次,却救过我一命;我背叛过你一次,而我最初答应你的,也已经做到了,你不欠我什么,我更不欠你,不必如此。”
榻上的老人皱了皱眉,终于支持不住,颓然垂下了手。
那枚印信随着手下垂的动作失落半空,在砸到地面之前,被蓝采眼疾手快地捞住,原样奉回了老人的手中。
“是我对不起你。”老人的声音从喉咙深处传出,不复昔年的中气十足,反而带着空洞的虚弱,一如破败的风箱,“小九儿,可是……”
老人的可是并没有说完,却被秦风打断了。
“我和你的交情,没有到如此称呼的程度。”秦风笑道,“那件事我不会答应,你不必浪费口舌。”
老人一顿,浑浊的眼中那最后一丝光彩也黯淡了下去。
秦风笑着点点头,想要告辞,却发现老人仍然不死心一样的望着他。
秦风顿了一顿,转身回来:“我不想替你挑那不堪的重负,也不想替你守那虚无的江湖。我们两不相欠,此后莫问,生死不见吧。”
秦风说完,笑意不变,退后一步,再无一言一语地走出了暖阁。
李明远追了出来,一抹额间的汗,侧目见秦风的笑容中带出一丝还没褪尽的落寞,心里立刻觉得不舒服,追问道:“那是谁?”
秦风瞧了他一眼,落寞少了,笑意深了,坦然问道:“世子可听说过,江南凤凰楼?”
李明远一怔。
江湖圣地,如雷贯耳,正要说些什么,却听秦风接到:“他是凤凰楼栖梧老人。”
原来是凤凰楼主。
李明远想起方才那印信上凤凰的图腾,瞬间明白了前因后果,皱了皱眉:“他想将凤凰楼传给你?他是你什么人?”
无功不受禄,江湖中人人想要掌握的凤凰楼,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个累赘的负担。
更何况……那有他最不想回首的少年。
人不能去追究过往,到底只有一往直前。
秦风想了想,避重就轻道:“故人。”
李明远却不依不饶:“那我呢?我又是什么人?”
秦风笑:“世子爷自然也是故人。”
此故非彼故,可是无故,也可是亲故。
“皆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你自然比他们故的更多一点。”秦风倏忽之间笑的更深了几分,“说起来,世子小时候,似乎也总喜欢叫我小九儿。”
世子爷还完全没来得及没从这句话里咋摸出什么滋味儿来。
秦风瞧得分明,也懒得去挑那若有似无的一层朦胧纱,含笑说罢,再不管李明远的一头雾水,转身而去,引得李明远连忙跟上。
身后的一阵微风吹过,清扫而尽的是江南晦暗不明的春雾。
一别经年,离恨与天涯皆已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