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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宁芝还在落泪。
纪友生低着头。
纪彦均抽了两口之后说:“把家里的东西收拾收拾,说不定三天后,我们就要搬离这儿,这儿可能就成为别人的家了。”
纪宁芝终于呜呜地大声哭出来了:“我不要,这是我家,我哪儿都不去。”
纪彦均一阵烦躁,把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之后,捡起烟头,扔进门后面的垃圾簸箕中,接着站起来,向外走。
“彦均。”
“彦均。”
“哥!”
三人又是同时喊。
纪彦均回头:“我再去想想办法,估计没什么指望,你们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收拾,咱们往好的想,做最坏的打算。大不了,我再重新来过,可能不会像现在这样富裕,但饿不着。”
梁文华意识到大局不可挽回,终于忍不住哭起来。
“哭啥,有啥好哭的,不就日子会苦点吗?!”纪友生呵斥。
纪彦均没有安慰任何人,他出了院门,打开小汽车的门,发动车子,直直地驶向逢青制衣厂,缓缓将车子停在路边,静静地坐在车里,向逢青制衣厂张望。
正巧闻青站在门口,指导其中一名裁缝。
今天她穿的是卡其色尼子大衣,袖子略短,露出穿着白色线衣的细长半截手臂,脸蛋白皙,目光专注,格外好看。
“就知道美,也不怕冷。”纪彦均不由得自言自语一句,说完心里一阵苦涩。
他好像都没在她面前说过实话,她爱做衣裳,然后穿在身上问:“彦均,我好看吗?”
明明很好看,他总是回答:“还行。”
“还行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还行。”
纪彦均静静望着闻青,想着曾经的事情,想着想着头就有点疼,他靠在车座上闭目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发动车子。
与此同时,闻青和一个裁缝说:“用最细的线,交叉走两次,一定要走两次,不要图省事。”
“是,小老板,我知道了。”裁缝回应。
闻青又在逢青制衣厂待了一会儿,四处查看之后,发现并没有事情需要自己处理,纪家人也不会再来时,她和严师傅说了一声:“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
“好,我知道。”
闻青笑笑,便推着自行车回家了。
一直到晚上,逢青制衣那边都没有打电话过来,闻青乐得清闲,坐在自己的房间看书,这时倒是石磊打来了电话。
闻青接到时,有些惊讶问:“你怎么打电话来了?”
石磊笑着说:“我、我就问问你书看的怎么样了?”
“挺好的。”
“那不会的可以问我。”
“好,我知道了。”闻青笑着说。
石磊又问了一些闻青在家的情况,闻青一一回答,然后才说:“电话费挺贵的,等见面再聊吧。”
“好,你什么时候去学校?”
“昨天下午。”
“好,到时候我去找你。”
闻青连忙说:“别,我在县城还有点事儿,去的比较晚,你先去,等到了南州咱们再见。”
“那、也行!”
挂上电话后,闻青就在琢磨自己“在县城还有点事儿”,她已经大致了解过纪彦均公司的情况。
她记得上辈子纪彦均过的顺风顺水,大武也根本没有出事。这辈子却出了事,闻青想了想,也许是自己的重生,打乱了这个世界的事情。
但是,不管怎么样,她真的不想帮纪家。
纪家此时一阵黑暗,以前天黑了,纪宁芝会早早地拉亮灯泡,抱着一台收音机,在床上听广播,今天却没有。
一家三口都呆呆地坐在堂屋,各个房间里黑漆漆的。
过了好久,纪友生才起身说:“做饭吧,说不定一会儿彦均会回来吃饭。”
梁文华没动。
纪宁芝也没动。
纪友生径直进了厨房,拉亮灯开始做饭。
饭做好了,没人吃,纪彦均也没有回来。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纪彦均也没有回来,梁文华心里焦急,吃过早饭之后,去街道上等了一等,还是不见纪彦均,倒是听到来往粮站的人在议论她家的事儿。
“就是这个纪家,他家的货车翻我们那沟里了,人当时就捞上来了,车没有。”
“人怎么样了?”
“听说还在医院,得花大把大把的钱呐,一缺钱就没命的事儿!”
“那那一车货怎么办?”
“纪家赔啊,听说都是值钱的玩意儿,十好几万呢。”
“啊!这么多,我十辈子都赚不了这么多,纪家能赔得起吗?”
“赔不起也得赔,砸锅卖铁都得赔,想耍赖?被人一告,纪彦均就得坐牢!”
最后一句话不管是真是假,有没有事实根据,都让梁文华心头一寒,砸锅卖铁地赔?彦均坐牢?
梁文华身形晃了晃,脚步虚浮地回到家里,刚坐在堂屋就听到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声,是纪友生在收拾家,他准备搬家,搬离这里,除了公司之后,把这个家也得赔出去。
这个家她住了几年了,这平房,这水泥地,这看上去比别人家高档许多的院子,是她这辈子住的最好的地方,怎么会给别人呢?
梁文华倏地站起来身来,噔噔噔地跑进房内,一把扯过纪友生手中的麻袋,摔在地上:“我不搬,我死也死在这里!”
纪友生看着梁文华,说:“我看你不是想死,你是想让你儿子死。”
梁文华整个身子一震。
她想让儿子死?她不想,她一点也不想,她想让她儿子过的好好的。
与此同时,纪彦均正从南州火车站把刚子接回来,接到了南州的公司里。
刚子看到公司院子里停的货车问:“没找到买家?”
纪彦均点头:“不好找。”
“那继续找啊!”
“来不及了。”纪彦均说。
“为啥?不是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吗?”刚子问。
纪彦均笑了笑,笑的极其无奈,然后说:“昨天岳辉去了我家,本来是想再给我宽限几天,结果遇上了我妈。”
刚子扶了扶额:“你妈骂岳辉了?”
“嗯。”
刚子吐了一口气,他其实一直知道梁文华是个挺……不讲理的人,但她对纪彦均、对自己是真好,作为纪彦均的兄弟,他肯定不能说梁文华不好了。
“然后呢?”刚子问。
“然后,岳辉一生气,把时间限定在三天内,也就是明天,不然法庭见。”
“狗.日的!”刚子骂一句。
纪彦均笑笑,从衣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递给刚子,自己随即衔着一根说:“其实,这样挺好的。”
“哪好了?”刚子接过烟问。
“没这事儿,我还不知道我这么糟糕,还有我妈和宁芝,还有青青……”
纪彦均话未说完,房里的电话响了。
纪彦均说一句:“我去接。”
“嗯。”刚子应了一声,他在想着办法,一转头就见纪彦均神色慌张地从房里出来,说一句:“上车!”
刚子利索地上了小汽车,问:“彦均咋了?”
纪彦均沉着脸说:“我妈去水湾村了。”
“去水湾村干啥?”
“找闻青!”
“找闻青干啥?”
“我也不知道。”纪彦均快速地打着方向盘,车子调头之后,火速驶出院子。
而此时,梁文华骑着自行车已到了水湾村村头,她来过水湾村,是闻青二叔下葬时她来的,所以知道路,只是忘了闻青家在哪里?
闻青二叔下葬时,水湾村整个村子都是茅草屋,连间瓦房都没有,如今水湾村里不止一家有瓦房,而且村里还专门修了一条笔直的水泥路。
梁文华推着自行车向水湾村里走。
一群小孩子正水泥路上摔皮卡,玩的一身劲儿。
“小同学。”梁文华询问其中的一个小孩问:“你知道闻青家在哪儿吗?”
话音一落,便有人喊:“朋朋,朋朋,有人找你大姐!”
“谁找我大姐?”闻朋从小孩群里钻出来,他以前见过梁文华,但是没记住长相,更加不知道她是纪彦均的妈妈。
但是梁文华认出了闻朋,一个长不高又黑的农村小孩子,她一直不喜欢:“是我找你大姐。”
“找我大姐干啥?”闻朋问:“是要买鞋子吗?”
梁文华顺势点点头。
闻朋热情地说:“那我带你去。”
“好。”
闻朋在前跑着,梁文华随后跟上。
“大姐,大姐!有人来买鞋子了!大姐!”闻朋一跑进院子就喊。
喊的姚世玲、闻青都从房里出来了。
“大姐,她来买鞋子。”闻朋惦记着玩,说完便跑走了。
闻青、姚世玲则微微怔住。
闻青随即蹙眉。
姚世玲出于“来者是客”的想法,把梁文华请进来。
梁文华干笑着说谢谢,然后把自行车停放到院子里,目光不由得打量了闻青家,闻青家已经盖了四五间瓦房,堂屋的正中间有台黑白电视机,黑白电视机旁边还有收音机。
看来闻青真的是赚大钱了。
姚世玲去给梁文华倒水,手刚触到条几上的水瓶,便听到闻青说:“妈,不用给她倒水,她不喝。”
梁文华一愣。
姚世玲转过头来:“闻青,你咋这样说话?”
闻青向来不让姚世玲知道梁文华的极品,因为姚世玲会担心她,所以她说与纪家的矛盾时,也是轻描淡写。
但是这次梁文华却找上门来了。
“妈,你拿着收音机去我房里听听评书吧。”闻青说。
姚世玲还拿着白色茶缸子,还要倒水,就听到闻青又喊一声:“妈。”
姚世玲放下手中的茶缸子,说:“那好,我去你房里。”姚世玲随手拿了收音机,也没有招呼梁文华便进了闻青房里。
姚世玲一走,堂屋只剩下闻青和姚世玲了。
“说吧,你想干什么?”闻青问。
梁文华完全没了平日里嚣张气焰,以从未有过的好声好气说:“闻青,以前是我不对。”
闻青在心里呵呵,道歉都道的真没有诚意,不过,闻青没有戳穿她,而是直直地望着。
“我向你说声对不起。”梁文华又说。
闻青笑了笑:“别演了,能说重点吗?”
梁文华被闻青弄的十分尴尬,好在除了闻青并没有旁人,梁文华这才说:“我想替彦均,向你借十万块钱。”
闻青勾唇一笑:“不借。”
“你……”
“我怎么了?我的钱由不了我做主吗?”
梁文华大脑中飞速转过儿子为难的样子,亲朋好友疏远她,岳辉说法庭上见,纪友生在收拾行李,她完全没了脾气:“你忍心看到彦均受苦吗?如果彦均还不上这些钱,他有可能会坐牢!”
“纪彦均?谁是纪彦均?”闻青反问:“我和他认识吗?怎么认识的?”
梁文华双拳紧握:“纪彦均是你二叔用生命救的。”
“所以呢?”一提到二叔,闻青面色立刻变了,问:“你还记得我二叔救过纪彦均的命?然后呢?我二叔救了纪彦均的命,换来的就是你纪家对我闻家的百般看不起,对我逢青各种诬陷,对我闻青本人各种泼脏水,梁文华,我倒是要问一问你,我二叔救了你儿子一条,救出仇了吗?我二叔救你儿子一条命,我就得拿十万块钱救你家吗?我犯贱吗!”闻青大声质问。
把梁文华震的一抖。
“滚!”闻青指着门外说。
梁文华定定地望着闻青,问:“你真的不愿意借钱给彦均吗?”
“对。”
“我求你了。”
闻青:“呵呵。”
“我求你了。”梁文华话音一落,“扑通”一声跪在闻青面前,闻青一愣,与此同时,纪彦均、刚子冲进闻青家院子。
“妈!”
“阿姨。”
二人喊过之后,看到就是梁文华跪在闻青面前这一幕,二人一惊。
姚世玲跟着出来,看到的也是这么一幕,当即怔住,低声喊:“闻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