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出太后是为争夺话语权,又不是真为了让其摄政,本人不愿理政事,反倒正中群臣下怀。
不过,这条底线却会触动郗愔的利益。除非他肯让步,否则,事情仍会僵在这里,始终无法推进半步。
帐中陷入沉默,郗愔不言,谢安不语,王坦之皱眉深思,王彪之和王献之互看一眼,最终由王献之开口道:“使君,仆有一言。”
王献之曾于郗愔帐下为官,更曾随他北伐,在几人之中,算是比较有交情,说话能多出几分底气。
“子敬但说无妨。”郗愔道。
“诺。”
王献之拱手,组织过语言,将打好的腹稿和盘托出。
事情僵在这里不是办法。
按照桓容的意思,乱归乱,真起了兵祸,遭殃的还是建康百姓。
经过书信商量,针对朝中局势,桓容提出建议,由王献之和王彪之共同斟酌定出条件,希望能兼顾双方利益,将随时可能爆发的兵-祸消弭于无形。
太后临朝势在必行,不容更改,这是谢安的底线,同时也是王献之和王彪之的。
一来,作为提出太后摄政之人,琅琊王氏自然不能自打嘴巴,当着谢安和王坦之的面反口;二来,涉及到士族利益,大家必须站到统一阵线。
不然的话,琅琊王氏别说再起,很快就会成为士族公-敌。
有得必有失,想要坚守住底线,在其他方面就要妥协。
王献之提出,太后临朝之后,只听政不决事,凡政、军要务均须问顾命大臣。待到天子冠婚,则政归天子。太后还于-后-宫,顾命大臣留于朝堂辅佐,仍可督视天子,行周公故事。
简言之,双方各退一步,郗愔点头同意太后临朝,不再横加阻挠;王谢士族尊重他顾命大臣的地位,并会上请天子,授他丞相一职。
这个方法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却能将争斗拉回朝堂,不至于刀兵相向,使得兵-乱建康,给他人可趁之机。
同时,双方分权也买下隐患,使郗愔和王谢士族彻底站到对立面,几乎不可能合作。
有了这个空隙,桓氏便有了机会,相当于桓容有了机会。
作为事情的发起人和执行者,琅琊王氏终于从实在意义上成为桓容的盟友,今后想要稳立于朝堂,继续同各方势力争锋,必要同桓容紧密合作,挖坑之事不能再有。遇有他人给桓容挖坑,不知道且罢,若是知道,必当第一时间通风报信。
在一段时间内,双方的盟约会相当牢固。至于会不会因某事打破,还要走一步看一步。
“如此行事,郗使君以为如何?”
王献之摆出条件,等着郗愔回答。
谢安微感不妥,却无法出言反对。比起坚持下去,这无疑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
帐中寂静良久,郗愔终于点头。
“可。”
王献之再拱手,潇洒俊秀一如往日。然投身朝堂,为家族利益出仕,逐渐累积经验,行事风格早已判若两人。
双方各退一步,暂时达成一致。
谢安等人返回城中,很快请见天子,着手进行安排。
郗愔仍留在城外大营,什么时候“授封丞相”的主意下达,什么时候才会撤兵还城。
手握调兵的虎符,郗刺使考虑下一步该如何走,良久陷入沉思。
刘牢之候在一旁,忆起去岁以来的种种,眼底闪过一抹暗光,转瞬即逝。不自觉握紧剑柄,脸颊绷紧,胸中涌起一团暗火,是关于权力的野心。
不出五日,宫中旨意下达,授郗愔昌郡公,官至丞相、镇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都督兖、青、徐三州诸军事。
旨意宣读朝中,官印送至,屯于城外的北府军隔日拔营,多数返回京口,留三百常驻建康,成为郗愔威慑朝堂的绝对力量。
对于他的做法,建康士族虽然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郗使君的理由光明正大,日前有贼寇犯云龙门,几登殿阁,足见京城守卫空虚。留下三百北府军在此,定能震慑宵小,使其不敢随意起异心。
此言一出,建康士族当面不言,背后没少扎小人。
谁是妖人?谁生异心?震慑的又是谁?
指桑骂槐还能不能再明显一点?
无论建康士族怎么想,也不管司马曜是不是关在太极殿砸东西,也无论王太后是不是万般不愿,政局终于暂时平稳,建康免去一场兵祸,朝堂上下都能松一口气。
不过,贾舍人点燃的这场暗火并未完全熄灭,任残余不少火星,遇其当时机,必会再次熊熊燃烧,直至吞噬整个建康。
宁康元年,六月
盱眙一天比一天热,出门走上一圈,必定会热出一身大汗。
“这哪里是六月天。”
桓容禁不住热,终于舍弃长跑,换上轻薄的大善。当然,吊带衫什么的依旧拒绝,大衫内是蚕丝制的中意,轻薄透气,领口微微敞开,总能舒缓几许闷热。
桓容坐在廊下,背靠门栏,手上摇着一把蒲葵擅,时而扯扯衣领,稍显粗鲁的姿态,在旁人看来却看几分潇洒不羁。
自廊下走来的婢仆不觉晕红脸颊,心跳加速。
袁峰和桓玄桓伟排排坐,一人面前摆着一只漆碗,碗中是浇了蜂蜜、掺了鲜果的碎冰,另外还有一团奶油。
不得不承认,劳动人民智慧无穷。
桓容只是提了两次,厨下就做了成品。
没有趁手的工具?
没关系,人来!
刺使府最不缺的就是壮汉,各个轻松举磨盘,抡石头像在玩,不过是抄起筷子搭上两个时辰蛋清,完全不成问题。
漆碗不大,三个小孩吃完,都有些意犹未尽。
婢仆撤下矮桌,送上蜜水和新制的酥饼,桓容抱起圆蹲蹲的桓伟,摸了摸桓玄的发顶,让婢仆为袁峰大打扇,笑道:“这东西虽好,不能多吃,吃多了肚子疼。”
“诺。”
三个小孩都很听话,袁峰问过时辰,起身换过单衣,让健仆牵来小马,准备练习骑术。
“天热,何妨停上一亮日。”
袁峰摇摇头,正色道:“业精于勤。”
桓容:“……”
这是唐时韩愈的名言,他不过是没留神,偶尔说漏嘴,没想到就被小孩记住了。本就已经够学霸,还要如此勤奋,还让凡夫俗子怎么活?
“阿兄。”桓伟拉拉桓容的袖摆,“马!我也想骑马!”
桓玄也凑了过来,满脸都是渴望。
“你们还小。”桓容摇摇头,道,“须得再过两年。”
两个小孩面露失望,很快又被木质玩具引来注意,“抛弃”桓容,一心一意的玩起能低飞的木鸟和慢速奔跑的木马。
邻近傍晚,终于有了一丝凉风。
婢仆和保母照看着桓伟和桓玄,准备抱他们去东院。
桓容偷得半日闲,不能继续偷懒,起身抻个懒腰,打算先处理部分政务,再去东院陪亲娘用膳。
刚刚翻开竹简,忽见苍鹰飞入内室。
紧接着,有健仆前来禀报,荆州送来消息,梁州刺史杨亮急报,贼寇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