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发现这些回复基本都石沉大海,要到中午甚至傍晚才能得到一个“好”或者“嗯”之后,也学会了拖延时间并精简字数来回消息。
他们一天的联系量,也就跟两大星球唠嗑差不多。
A星在早晨8点10分发出一条内容为“早饭吃了?”的消息。
B星在上午10点40分回复一条不带标点符号的:“吃了”。
随后,就是长时间的沉默对峙。
一直等到傍晚6点左右,A星再发出一条:“今天出了x趟车,明天来看你。”
B星已经因为漫长的等待而耗尽了耐心,放弃回复或者干巴巴地发回上一条:“不用了。”
这种可怕的联系频率,简直要折磨疯在家闲耗着的杨曦同。
江俨然今天的微信内容是“早上好”,还附带一个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字符表情(*@ο@*) 。
杨曦同看着这一脸无辜的表情就想发个血淋淋的表情过去,一想人家还在急救不能打扰,又硬生生把怒气吞了回去。
她第八次抬头去看时间,仍旧不过9点05分。
现在回消息的话,不但没有回应,还显得十分的掉价!
这是杨曦同的想法——在江俨然那,就变成了体贴的意思。
女友虽然总是不冷不热的,总算非常懂事,不在自己忙碌时候打电话发消息。他又是欣慰,又禁不住有点失落……
同车的小护士男友就没有那么理智了,动不动在工作时间来电话。
小护士见缝插针的接,声音甜腻到发指:“哎呀跟你说我在上班呢,没时间回消息。我车上有病人哇,不严重,严重才不接你电话……不说了不说了,患者家属要有意见了。”
如此周而复始,搭档干了个把月了,也不见她男友放弃上班通电话的念头。
当然,小护士业务素质还是够硬的,真遇到危机病人,电话响破天也不搭理。但平时那种高烧啊、老人瘫痪叫救护车去医院啊……还真是每接电话必秀恩爱。
江俨然不动声色地坐着,手却偷偷掏了手机出来,果然没有消息。
恰好此时有新的急救任务过来,附近的居民区,有小女孩割腕了。
其他的车子都离得太远,只有他们最近。
他们车上是位在家扭伤了脚的大爷,独居无处求援,只好打了急救电话求援。如今脚也包扎了,去医院主要就是拍个片检查下。
听到有人自杀,犹豫着道:“不然你们把我在这儿放下,我打车去医院,你们去接孩子呗。”
小护士给他说得笑起来:“大爷您太体谅我们了——不然这样,我们先赶过去,您一会儿孩子抬上来,您给她腾点地方,坐到我这儿来,咱们一起去医院。行不?”
大爷连连点头,司机飞快地打灯调转车头。
江俨然也把手机塞回了衣兜里,等车一到小区楼下,就拎着东西跳下了车。
闹自杀的孩子才14岁,住在老旧小区的4楼,小小的房子足足住了七八个人,客厅都给打成隔断了。全家人哭成一团,不住嘴地在重复:“这孩子怎么这么傻,这么傻。”
江俨然先进去包扎,司机帮着抬人,护士在那做基本的信息录入。
“家里困难,孩子身体不好,透析花了不少钱。这次成绩出来不好,他爸爸就说了她几句,结果没想到……”
当父亲的也是一脸懊悔,焦虑地看着他们把人抬上担架。
江俨然全程没说一句话,只死死地盯着女孩苍白的脸色,脚步稳健地抬着人跨过满是鲜血的水泥地面。
生病,被嫌弃是累赘,被指责不够懂事——这种心情他太明白了。
谁都没有错,但就是会受伤。
这种伤口比她手腕上那一道都要恐怖,捂都捂不住,一点苗头就会重新撕裂开,撕心挠肺的疼。
除了靠时间来愈合、淡忘,没有一点儿办法。
若不是这样,他又怎么会对那个陪着他一起盯着野猫发呆的小小女孩,印象这样深刻呢?
这个小区距离二院并不遥远,急救车也直接开会了二院急诊。
病床没空了,救护车上配置的担架床被直接载着女孩退走了。
反正也走不了,江俨然便扶着老大爷去挂号。
因了穿着白大褂的关系,一路上不住有人来求助、咨询。
江俨然冷着张脸,随手拿过单子看了,指着楼梯语气不善地解释:“二楼第4通道,就是从这个楼梯上去,第四个通道!”
“厕所在前面,往前走。”
“初诊去初诊挂号机,用身份证刷。”
……
人人都被他吓得面色发白,胆子大的直接抱怨:“什么态度嘛。”
被他扶着的大爷,倒给他逗笑了:“年轻人不要急,你笑一笑,人家就不为难你了。”
江俨然板着脸看了他一眼,僵硬地挺直了背脊。
有谁为难自己了吗?
他们可都从自己这儿得到了帮助,应该感激才对!
安顿好老人,司机才终于拿回了担架床。
江俨然有心想去看看那孩子,急救中心那边已经在催促他们去接新的病人了。
他们便也只得匆促上车。
车子发动的瞬间,小护士冲着电话愤恨地发语音消息:“我哪儿来那么大脾气总不搭理人!我这儿在工作!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可理喻呢!”
说罢,用力地按了关机键,把手机塞进衣兜里。
司机从后视镜里望了眼小护士,安慰她:“别生气,我媳妇开始也不能理解呢,这一干几十年,什么脾气都磨没了。下次好好跟人解释清楚——你看咱们小江医生,从来不因为这个跟女朋友吵架,是吧?”
江俨然有些心虚地笑了一下,他倒是从来没想到回复频率这样的事情……杨曦同应该……是能理解,能体谅的吧?
***
周六的天气出奇的好,太阳早早升起,清风徐徐,气温也没怎么升高。
江俨然因为下班后又跑去病房看那个自杀的小女孩,又查了挺久的病历,回家就晚了点,一早出门哈欠连连。
江其儒坐在后座,一脸的忧虑:“你这样开车行不行?还是我来吧?”
“不用。”江俨然果断拒绝。
江其儒叹气:“不然我还是坐到副驾驶座来吧,怪尴尬的……”
江俨然在后视镜里瞪了他一眼:“副驾驶座就留给我女朋友坐,你别乱抢。”
“臭小子!”
江其儒瞪着他的脑后勺,嘟囔了一句。
江俨然却转移了话题:“昨天咱们院收治的那个自杀的尿毒症小患者,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江其儒道,“这是个富贵病,得长期用药,我们能减免的就减免了,力所不能及的地方,也只能靠他们自己。谁这辈子能过得顺顺当当的,都得一个坎一个坎爬过来。”
说罢,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们到杨家的时候,许婧媛已经扶着杨曦同在楼下等着了。
母女俩都带着阔沿的帽子,穿着浅色的长袖长裤,看着不像出去玩,倒像是要去下乡务农。
江其儒殷勤地下车帮忙开车门。
杨曦同和许婧媛便十分自觉地一起坐到了后座,江其儒无措地看了眼儿子,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江俨然简直鄙视的眼神简直要把老爹给钉死在车门上。
“小佳和朋友一起过来,直接在出城的路口等我们。”许婧媛道,“老江,你不是要去钓鱼,怎么不戴帽子?”
“在后备箱放着呢,”江其儒乐呵呵地道,一手抓着椅背,吃力地扭过头和她对话。
江俨然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被帽子遮挡住大半张脸的杨曦同,干咳一声,踩下油门。
杨曦同没什么表情,只木然地看着脚下的那点空隙发呆。
去农庄的路并不近,江俨然自己也是第一次去,开了导航指路。
经过出城的路口,李小佳果然在那等着。
驾驶座上的小伙,赫然是上次在高架上遇到的曾斯伦。
江俨然惊讶于他们竟然还在联系,杨曦同却淡定多了:“小佳这人就这样,越是喜欢就越口是心非,你看她那时候多嫌弃小曾。”
许婧媛听得直笑,江其儒却十分惊讶地看了儿子一眼。
江俨然也是一脸茫然,越喜欢却越嫌弃……
女人的心思,还真是……蛮难懂的。
李小佳可不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在电话里叽叽喳喳询问:“哎呀我忘了带隐形眼镜的护理液,那附近有卖的吗?还有洗漱用品,缺了牙刷!”
……
“没问题,我让朋友都备上。”江俨然道。
听他说到朋友,杨曦同忍不住抬眼去看。
按她这几天观察的经验,江俨然这个人,是很不容易能交到朋友的。
就是在医院吧,那也是长辈多,爱慕者多……朋友么,她是没看到。
她不知道的是,这个农庄的小老板,的的确确是江俨然仅有的交际较为频繁的友人——他们俩认识的原因也很简单粗暴:都在国外求学,都常去酒吧夜店,都喜欢打架斗殴。
小老板大名麦家扬,是那种典型的不学无术富二代。因为祖上混了点白俄的血,在国内读书又不行,到了读大学的年纪就死活要出去留学。
麦家扬到了国外,简直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游。每天就跟一帮天南海北的狐朋狗友四处游荡,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还热衷收集不同的发色和瞳色。
打架斗殴嘛,简直就成了家常便饭。
他围堵别人的次数多了,总也有落单被围的时候。
江俨然因为身世的原因,表面上一直是那种特别严谨的好学生。就是出来留学,也洁身自好得像尊菩萨。
但是,酒吧什么的,偶尔也是会走一走的。
尤其心情不好的时候,不为喝酒,就为能遇到一两个不长眼的小混蛋,借着自卫反击的名义揍上一顿。
舒展舒展筋骨,解放解放身心。
他那天一连换了三家酒吧,都没什么能练手的对象,反而被两个大胆的红头发姑娘缠得几乎脱不开身。好不容易从后面溜出来,才走了几步,就瞧见巷子里一个醉得迷迷糊糊的小子被好几个人压着打。
在江俨然看来,不管什么原因,以多打少,绝对值得动手帮忙!
他把袖子一挽就冲了上去,对方虽然满头鲜血,人倒是不怂,一见来了帮手,立刻转守为攻……
也就是这一架,让两个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年轻人成为了朋友。
受童年时候杨曦同挥挥手忘却一切的影响,江俨然对交朋友这事十分的谨慎,没什么事儿绝对不联系,有事也是能不联系尽量不联系。
偏偏麦家扬就是那种脸皮厚得可以筑墙,你不找我我就缠死你的类型。
江俨然学成归国,麦家扬也终于被老爹发现没好好念书,断了经济来源感召回国。
他比江俨然大上一点,马上迈入30岁的人了,要文凭没文凭,要技术没技术,麦老爹就给开了这么一家定位比较高端的私人农庄,想让他锻炼锻炼。
麦家扬本来是想找狐朋狗友们来闹一闹,捧个场的。就不弄个舞会,小派对总是要搞一搞的么。
麦老爹早料到他不会安稳,不但给他指派了自己的得力干将当参谋兼“监督”,还把他打算邀请的客人名单一个一个审过去,最后就留下了一个“江俨然”。
“除了这个小医生,其他的都什么玩意?一个都不许请!败家玩意,成天就知道跟那些没出息的家伙鬼混。”
麦家扬痛苦不已,最后在电话里千叮咛万嘱咐,要江俨然多多邀请朋友,把全家都带来也无妨。
“千万不要跟我客气!人一定要多!一定要多啊!少了我跟你急的!”
江俨然当然不会跟他客气,于痛痛快快地载着老爹和杨家母女,顺便还带了李小佳和曾斯伦,一路风尘地往农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