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旭这才真正惊讶起来,这年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父亲把儿子看做是自己的私人财产,不是谁都有本事说出我是我,与父亲是谁无关的话来。
“你倒洒脱。”是的,洒脱,徐子旭长叹一声,这样的想法,倒颇有魏晋名士风范,“我不如你。”
“舅舅何必自谦,你破门出家,不也活得好好的,不,比待在山东还好。”周煄赞道,徐子旭在处理私人感情上是个渣渣,但才华毋庸置疑,且善于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最得皇帝宠爱就是明证。
徐子旭摇头笑道:“你不懂。”当初也是趁着一口不平之气,若是现在让徐子旭再烧一回祠堂离家出走,他可做不出来。
“舅舅!”周煄认真的唤了他一声,严肃道:“我在西山寺一年,学了点儿佛家皮毛,不若舅舅精通儒道二家,但也可辩一辩,这人到底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辩这个做什么?”徐子旭嗤笑。
“我看舅舅待我好一时歹一时的,眼中常现迷茫之色,您自己都没闹清楚该怎么办,不若外甥助您一臂之力?”
“你又懂什么?”
“得,又来,舅舅是瞧不起我吗?孔圣人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真理越辩越明,与年龄大小无关。”
“我听你能说出什么花儿来?”徐子旭饮一口香茶,做洗耳恭听状。
“我觉得人即是自己的,也是别人的。”这万金油的话一出口,徐子旭就嗤笑出声,周煄不理他,继续道:“但主要是自己的。孔融还说过父亲不过提供一点儿种子,母亲不过一个容器,他即生在世间就是独立的自己,做事只需要对自己负责就是了。圣人子孙,以孝悌闻名如孔融者,居然也有这等想法。这话说得偏激,但其中真意值得借鉴,人都是单独一个人,凭什么受外界的束缚。”
“世人谁不收束缚,你说说这又是为什么?”
“为了生存!追头溯源人为什么要一起生活,还不是为了抱团求生,即要抱团就要有个规矩,不然这团抱不起来,性命堪忧。然后发展到现在,人忘了一个人也是可以生活的,自然而然接受了规矩,就算不靠别人生活,也不敢违反规矩。”周煄解释道。
“人岂能单个存活?”
“怎么不能,自己能养活自己,就能单个存活。规矩束缚的是庸人,只有少数人能做制定规矩的人,以舅舅的身份才华,该做后者。”周煄话锋一转,道:“反过来说,人也要靠别人,这靠不是靠人给银子供养吃饭,而是靠人供养感情,父母之爱、兄弟孝悌、夫妻恩爱、子女天伦、君臣相得、好友知心,一个人享受了这些感情,才算享受世间最好的东西。”
“在你看来,我肯定可怜极了,什么都没享受过。”
“不,我反佩服舅舅,若易地而处,我不一定比您过得快活,人间最美好东西您拥有十之八九,就算不愿娶妻,到时候收几个弟子教养,也当名传千古。就是孔圣人的好名声难道是子孙传出来的吗?不是,是因为他教导了七十二贤人。退一万步,弟子都不成材,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看在这个份儿上,舅舅也老有所养啊。如此一来,岂不十全十美?”
“亲儿子都不能指望,更何况徒弟。”徐子旭指了指周煄,就他现在怨怼恭郡王的态度,徐子旭都不敢相信日后周煄能给自个儿亲爹养老。
“舅舅别钻牛角尖,世上的子女有孝顺的有不孝顺的,徒弟自然也一样,以您的手段本事,还怕调/教不出一个孝顺徒弟来?”
“有道理,不若我收你为徒……”
“噗……”徐子旭话还没说完,周煄一口茶就喷出来了。
“你!天啦!你稍微留神几分体统行不行!”徐子旭跳起来,一边弹衣裳,一边抱怨,离他远远儿的。
周煄心里直翻白眼儿,你个死洁癖!
徐子旭转身到窗边矮几上坐下,“真要命,在庙里几年,规矩都喂狗了吗?”
“都学经典去了,不然也不能和博学多才的徐大人辩上一辩啊!”周煄毫不犹豫往脸上贴金。
“厚脸皮,文慧大师一代高僧就交了你这些?”
“不,不,这些都是我自己悟出来的,乃天授,非人为,阿弥陀佛~”周煄搞怪道。
“佛家就是这么看人的吗?”徐子旭远眺窗外青山,语气平淡。
“是的,佛家说人之一世,最重要的还是自己开心快活,与人交往也保持本心,不虚伪矫饰。释迦牟尼佛出身富贵,在俗世也曾娶妻生子,后来顿悟成佛,才有佛从西域出来,让胡人奉若神明,如今中原人信佛者也不知几何。当时连文字都没有,佛陀的事迹口口相传,传到我们这异域来,靠的都是佛陀的弟子。”周煄再一次证明了子女没什么用,大能者的光辉事迹基本都是徒弟传播开来的。
徐子旭沉默半响,突然没事儿人一样笑问道:“本来是想劝你回府的,结果倒让你啰嗦了一通忘了正事,你究竟回不回去?”
“必须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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