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迅速低下头垂了垂眼睫,遮挡住了眸子里瞬间涌上来的一些情绪,可却还有一些不知所谓的情绪慢慢地从四肢百骸渗透出来,将他的心脏浸泡其中,略夹杂些苦涩与无奈。
半响,他才复又抬头,在空气中与李翃的视线碰撞了一下。
四目相接。
他酝酿了一会儿的情绪,才深吸一口气似乎鼓足了勇气,重新郑重地直视李翃。
“因为他是我与皇上的孩子吗?呵……”唐泽眨了眨眼,唇角忽然勾起一丝极尽嘲讽,问,“那皇上,您知道我究竟是谁吗?关于我的一切,您又知道多少?”
李翃嘴边笑意凝固,沉默不语,眉间却渐渐蹙起一道细弧。
“我上次同皇上说的话确实不假,但并不是全部,我可是向皇上隐瞒了许多事情的,”唐泽无视他的神情,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皇上真会放心地对一个不知来历的人?哦,不仅仅是不知来历,皇上还不知道我的家世,年龄,甚至包括了……性别?”
唐泽故意停顿了一下,抬眼斜斜地望向他,对方却好像猜到了自己即将要说的话,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皇上想知道吗?我可以全部告诉你……”
“够了!”李翃眉头深深蹙起,猛然打断了她的话。
唐泽看他站起身,将手中包子交给了候在外殿的乳母,又挥手遣退了所有宫人。景仁宫殿内顷刻安静了下来,每一寸呼吸都可以听得到。
只见李翃转过身,负手而立脸色复杂地盯着她,薄唇紧抿成一道锐利的直线,狭长黑眉之下,褐色眸子里翻涌着一股风暴般的情绪。
“皇上以前说过,等我想说实话了再告诉您,怎么,现在我想说实话了,皇上竟是不想听吗?”
唐泽侧脸觑他,唇角犹蒙着一层若有若无的凉淡的自嘲与讽意。
李翃默然了一会儿。
半响,他才唇侧往上轻轻一提,露出了几许凉薄讽刺的笑意:“朕确实不想听了,所以你不必告诉朕!”
“皇上是害怕听到什么?”唐泽语气进一步紧逼,“可有些事情,不是皇上不想听,它就真的不存在了。”
李翃闻言身子略微一僵,凝视她良久,终是眼睛一眯,说道:“朕不管它存不存在,朕不要你说出来。”
“皇上这样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好了,”李翃打断她的话,目光却落在了别处,“天色已晚,你早些休息吧,不要胡思乱想!”
他说完,竟转身大步踏出了内殿,头也不回地朝着寝殿外走去,似乎一刻也不想多留。
唐泽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直到传来了殿门哐当一声合上,才收回视线闭了闭眼,心里不禁涌上来一阵空旷苍凉之感。
同空荡荡的寝殿一样。
虽然温度不低,却仍旧感到手脚冰凉。
唐泽无力地挥挥手,让闻声进来的宫人和嬷嬷都退下。
微黄色灯火摇晃了下,灯柱落在床边的影子被拉得孤独细长。
唐泽呆呆地在床沿坐了许久,好一会儿才动了动手脚,双腿卷曲起来靠近胸侧,他甚感疲惫地将脑袋埋进了臂弯里,一时心里难以平静。
李翃这货……怕是早就察觉了自己是个男的吧?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凭他今天的态度,看起来很直的样子呢,应该是在被刷爆好感之前吧,呵呵,那还真是讽刺了,今天之前,他或许只是有所猜测,但被自己这么一说,他心中应该很是震惊,否则怎么连听都不想听,竟是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如此接受不了啊……
唐泽唇角的自嘲笑容愈渐变深变大。
李翃他知道了自己是一个男人,而且两人还那啥过,甚至生了孩子……心里一定感到无比恶心吧?
可是他这样的自欺欺人,又有什么意思呢?不接受就不接受呗,自己又不会像个女人一样的纠缠他……
窗子被夜风吹动砰的响了一下,烛光明明灭灭地飘忽摇晃。
唐泽身子一颤,抬起头来,寝殿里空荡寂静,偌大黑暗里好像只有他一个人置身其中。
他微叹了口气,目光所落之处的锦被上竟然被濡湿了一片水渍,他一愣,抬手摸了摸眼角,尽是温热咸涩的液体。
他眸光怔了一怔。
他这是……哭了?
呵,哭什么?李翃那货不能接受,膈应的是他,又不是自己!
唐泽深吸了一口气,拉过被子躺下。
本想着多大点事儿,睡一觉什么都该忘记了,可他闭上眼睛,脑中反反复复竟是李翃的模样和话语。
翻来覆去了一阵,竟是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