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锜没说话,楚恒也不开口,气氛一时沉寂下来,只听见小伙计用侧刀侧药的声音。
刘锜从头至尾仔细捋了一遍线索,发现自赵家司机死亡赵姒失踪开始,每一桩凶杀案里都有楚恒的影子,但偏偏所有证据都和他毫无关系,若要说是巧合,也委实太巧了。
一定有什么被忽略了。
刘锜夹紧眉头,指头敲桌子的节奏不由自主慢了下来。
剖腹,被杀,失踪,目击者,手皮,剖腹,乙‖醚,大动脉,死亡。
想到小童和好友钱符明,刘锜脸上闪过痛苦神色。
要冷静。
刘锜心想,试图压下那股心浮气躁。
作用却不甚明显,他烦躁而又恶狠狠揉了一把眉心。抬胳膊的时候没留神,撞翻了旁边的茶盏。
茶盏在平坦的八仙桌面上骨碌碌滚了一圈,里头剩下的最后一口茶好巧不巧洒在楚恒面前。
楚恒刚好搁下自己手中的茶盏。
他今天穿的非常正式,白衬衫搭西装外套,露出的衬衫袖子在手腕处形成一道白边,显得精神又漂亮。
不过西装却有点不合身,腰肩还好,袖子明显大了,手这么一放上去,水渍立马氤出一团深色的阴影。
“抱歉,一时没注意。”
楚恒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雪白方巾,压在湿了的地方。他做好这些,才略微露出一点笑意,说了句:“不碍事。”
小李警官推了推眼镜,判定楚恒在撒谎。
明显很在意,笑的太勉强了。小李警官想。
小伙计听到动静,抬头朝这边扫了一眼,看见洒出来的茶水,连忙收拾一番。等擦干净水渍,又重新沏了一杯茶送过来。
刘锜低声道了谢。
借着低头喝茶的功夫,刘锜整了整理情绪,抬头时无意间看见了楚恒捂着袖子的手指。
白皙修长,指甲干净整洁,大拇指指尖稍稍上翘,显得灵活而有力。
刘锜心里闪过一个十分模糊的念头,他动作一顿,快速抓住了这一闪而逝的灵感。
刘锜未语先笑,道:“楚先生学过西医吧?”
楚恒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指,颔首道:“早年学过一点,会些简单的手术。”
“哦?”刘锜诧异地发出一个单音,他笑道:“楚先生的手看起来可不太像是拿手术刀的,反倒像拉小提琴的艺术家。”
楚恒道:“刘队长说笑了。国外医生医术高明,常有惊人发现,能学得一点皮囊,也算是有幸。”
刘锜点点头,他站起身,用几句场面话简洁地结束了这次短暂的交流。
“楚先生眼界开阔,想法不同寻常。可惜在下公职在身,不能多坐,改日有空,再同楚先生详叙。”
说完,朝小李警员使了个眼色。
小警员李枝枝收到示意,跟着站起来,亦步亦趋跟在刘锜背后。
过了前面那个街口,刘锜一把把李枝枝反摁在墙上。
李枝枝以为队长杀人魔附身,要杀他灭口,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刘锜从他后腰摸走小手‖枪‖插‖在自己腰间。他昨天发疯,胳膊被胡老爷子卸了,枪也被上缴。
为了防止他又发狂,也替他胳膊着想,胡老爷子严禁他带‖枪,宁愿把枪配给后备警员小李同志,也不让他摸一下。
发现李枝枝在哆嗦,刘锜疑惑道:“你抖什么?”
“我……我……你……我……”
刘锜没好气白了他一眼,懒得听他你我你我的,扬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李枝枝以为队长准备抽他,连忙闭上眼睛。
“……”
这后备警员,招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刘锜简直没法跟这个傻二愣交流,他言简意赅道:“你回警局,跟我师傅说一声,让他再派个人来。”
李枝枝发现巴掌没落到脸上,露出一点情不自禁的喜色来,嘴角还没来得及上扬,又瞅见刘锜的黑脸,他没出息地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道:“队……队长,那你呢?”
“我去跟踪楚恒。”
“刘……刘队,那你小心点啊。”
刘锜一脸不欲多说的表情,十分糟心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快滚。
李枝枝同志瞅着刘锜脸色,欲言又止,最后只好难分难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至于再派个人来做什么,刘锜自认为后备警员伸手不行,那智商应该是行的。
李枝枝肯定能明白他的意思。
但显然,他已经忘了小李警员需要拍脑门,才能想起钱符明临死前左手碰过什么这码事了。
刘锜走后不久,楚恒叮嘱伙计几句,拿了黑色毛呢大衣,出了门。
大衣很长,几乎快到楚恒小腿。他双手插兜,下半张脸埋进格子围巾里,帽檐压得低低的,整个人都被严丝合缝地包起来。
他走到街口,招来黄包车,低声说了个地址。
黄包车夫连连点头,做着动作请楚恒坐上去。楚恒抬脚上车,刚坐稳,车轱辘便转起来,很快汇入人流中。
十五分钟后,黄包车在一家气派的大酒店前面停住。楚恒从上面下来,随手给了车夫不少小费。
满头大汗的车夫乐得见牙不见嘴,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吉祥话,直到楚恒走进酒店,他才拉着车在边上一点的地方占了个小位置,希望能再拉一趟客人。
想到方才得到的小费,憨厚的男人咧嘴笑起来,他摸摸口袋,正想再细数一遍,突然被人捂住了嘴。
作为S市最富丽堂皇酒店的领班,楚恒一进来,班德就注意到他了。
那个黑发黑眼的中国男人对酒店金碧辉煌的装饰视若无睹,衣香鬓影的美人也无法让他停下脚步,他目不斜视,径直越过众人,直到他准备搭电梯上楼,班德才拦住他。
“您好,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
“谢谢,不用。”
他拒绝了自己的好意,班德有点失落。虽然他也很想让这个男人上楼,不过职业道德限制了他。
“对不起先生,没有预约您无法……”
班德想说您无法上楼,但显然,顶在腰间的东西根本不愿意听见拒绝的话。
“……祝您愉快。”
楚恒收起东西,道了声谢,轻车熟路走进电梯,直接上了六楼。
尼古拉窝在真皮沙发里,手里玩着一支精巧的左轮,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下属汇报。
楚恒推门进来,后面跟了一溜保镖。
“阿恒,”尼古拉翘起腿,意有所指道:“你魅力实在太大了。”
“也许你该换批能拦住我的人。”楚恒微微一笑。
尼古拉抚掌笑道:“好主意。”
他转头对着那群保镖道:“你们听见了,楚老板建议我换人呢。”
闻言,所有保镖脸色齐齐一震,为首的那个想求情,站在一边的助手朝他轻轻摇了摇头。他看了一眼后面希冀望着自己的兄弟,咬了咬牙,决定豁出去。
他膝盖一弯,还没来得及跪下,尼古拉手腕一翻,调转枪口对准他。
“怎么,我的话说得不明白?”
为首的那个汗立马就下来了,他拨浪鼓似的摇着头。
“那还不出去?”
乌泱泱一群人立即倒退着出去。
楚恒坐在一边,气定神闲。
仿佛尼古拉就是当场开枪把人打死,也不会惊动他分毫。
等人退干净了,尼古拉扔给楚恒一个牛皮纸袋,道:“查到了一点线索,有人看到赵姒在九点二十分下车了。案发时,赵姒应该不在现场。”
“我手底下的人太冒进,打草惊蛇,另外有股势力先于我们一步,已经把线索抹干净了。”
楚恒打开文件袋,里头有一张很模糊的照片,大概是仓促间被拍下的。赵姒探身从车里出来,手扶在车门上,侧过头去,露出一个倾听的姿态。
从照片的视角,只能看见驾驶座坐了一个男人,年纪外貌却无从推测。而且这辆车的车牌号,和赵姒走时上的那辆并不相同。
楚恒记得很清楚,那天他回家,在巷子外见到的黑色轿车车牌尾号是03,当时他还和赵家司机打了声招呼。
照片里的这辆车,尾号却是08。
文件袋里还有另外一样东西。隔着纸袋,楚恒已经猜到了是什么。
他把东西倒出来,果不其然。
里头是一把银色的掌|心雷。
楚恒把照片装回文件袋。
尼古拉默不作声看着楚恒将□□揣进兜里,摆出一副明显有话要说的表情。
楚恒头也不抬,简洁道:“说。”
尼古拉得到首肯,立刻摇起尾巴来,他用乡下土包子进城一般的语气,惊奇又夸张道:“阿恒你竟然会用袖珍□□!”
“不会。”
尼古拉疑惑道:“那你要□□干什么?”
“普达斯,别装了。”
顶着和尼古拉如出一辙面孔的男人发现自己被戳穿,立马把刚才的问题抛之脑后,他泄气似的萎顿下来,露出一个惨兮兮的表情,十分委屈道:“下次你就装作不知道嘛。”
声音娇媚动听,明显是位女性。
楚恒扬起嘴角:“你不叫我阿恒,或许就能骗过我了。”声音娇媚动听,明显是位女性。
楚恒扬起嘴角:“下次你不叫我阿恒,或许就能骗过我了。”
名叫普达斯的女性懊恼地撅起嘴巴。
楚恒见她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伸手揉了揉那头被剪得短短的璀璨金发:“别不开心了。”
接受安慰的普达斯脸色好看了一点。
“你不好好在美国呆着,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普达斯不习惯地摸了一下发尾,郁闷道:“还不是因为我那个蠢弟弟。”
“尼古拉?”
“嗯,教父要他回国,他说没追到心上人之前绝对不回去,却又不肯说心上人是谁,然后我就被打发来刺探情报了。”
“诶,阿恒,我记得以前上学的时候,尼古拉和你走地很近,他有没有对你提过他喜欢谁?”
楚恒微微一笑,否定道:“没有。”
“哦,”普拉斯应了一声,用同情又有点欣喜的目光看着楚恒:“原来他和你也不说,我还以为他就瞒着我一个人呢。”
“……”
就在话题将要无以为继的时候,一个醇厚的声音响起来:“普达斯,你在和谁说话?”
身形高挑的男人从门外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和普达斯身后助手长的一模一样的中年男人。
“弟弟,你回来啦!”
普达斯扑上去,亲热地抱住了尼古拉,还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脖子。
被扑得一个趔趄险些后退的尼古拉额头青筋暴起,他忍住把这个孪生姐姐推开的冲动,矜持又冷淡地冲楚恒点头打了个招呼。
“我帮你教训了几个不听话的保镖哦!”
普达斯从弟弟怀里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
“……谢谢。”
“还帮你把写着阿恒代号的文件给他了!”
普拉斯说完,用一脸求夸赞求表扬的表情期待地望着尼古拉。
当着这么多人面,尼古拉实在没有心思来和她玩幼稚的鼓励亲亲互动。他抬手囫囵在唇肉按了一下,再压在普拉斯额间,敷衍地表示已经亲过了。
“……?!”普达斯瘪瘪嘴角,不开心地松开箍着弟弟的双手,漂亮的蓝眼睛里有水光若隐若现。
尼古拉:“……”
尼古拉心力交瘁地一把把她拉进怀里,低头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个吻:“谢谢姐姐。”
普达斯眼睛刷的一下亮了起来。
尼古拉对着她小鹿似的眼神,艰难地露出一个微笑。
等对付好姐姐,尼古拉才有空朝楚恒的方向扫了一眼,发现楚恒正出神望着窗外,他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楚老板,”当着普达斯的面,尼古拉客气而疏远道,“文件你已经看过了,酬劳清单改日我会让人送去贵府。”
楚恒回过头,漆黑的眼珠深不见底。他微微颔首,道:“有劳。”
普达斯奇怪地看着两个人,皱起眉头。
“还有一件事希望能请普达斯小姐帮忙。”
突然被点到名字,普达斯愣愣地用手指指着自己,“我?”
刘锜三言两语从车夫嘴里套出了所有信息,但车夫也仅仅只知道楚恒要来这家大酒店,对于他什么时候出来,却是一问三不知。
刘锜烦躁地摁灭烟头。之前他看车夫在外头待着,还以为是在等楚恒出来。
现在他窝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属于视线死角,酒店出来的人很难发现这里还有个人。但从这里看过去,酒店大门口一览无遗。
楚恒已经进去快两个小时了。
刘锜重新点了支烟,狠狠吸了一大口。楚恒当初问钱符明,小童伤口是由小型匕首还是制式刀具造成的时候,他就应该察觉。
一个从未接触过杀人案件的普通药铺老板,竟然会想到从伤痕来推断凶器。
而如果是一个对各种伤口深谙于心,经常操刀动手术的医生,这一切就不奇怪了。
这个楚恒,身上恐怕有不小的问题。
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从酒店出来。
刘锜目光一凝,他掐灭烟蒂,悄悄跟了上去。
前面那个男人似乎对S市所有路线熟记于心,专挑各种不会遇到行人又难走的小路走。
要不是刘锜在这个地方土生土长,对这一片熟得跟掌心纹路一样,早就跟丢了。
七拐八转,男人走过了人声鼎沸的闹市,又过了喧闹繁华的租界,拐进了一个僻静的小巷子。
刘锜抬头一看,差点没呕出一口血。
柳交民巷,正是楚恒房子所在的位置。
与此同时,真正的楚恒在一家小店门前停了下来。
那是一个非常破旧的小店。
屋瓦残缺不全,门柱被虫子蛀得坑坑洼洼,朱漆褪了颜色。老式雕纹的窗户缺了半页,上面藕断丝连地挂着蜘蛛网。甚至连门,都没有好好开着,半遮半掩地,露出阴暗潮湿的内里。
楚恒站在那里,视线落在残缺的半扇门上,久久没有动。
如果刘锜在这里,他立刻就能认出这个地方。
看起来非常不起眼,早就湮灭在水泥楼房丛林里的破烂店铺,曾经埋葬了无数的冤魂。
六年的杀人魔一案,警局对外表示凶手已逮捕归案,并将执行枪决。
刘锜还记得那天,他从病床上挣扎着起来,不顾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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