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周明川不为所动,依旧镇定地注射着,加尔文见状,心疼地握住他的手掌,眼神紧张地看着他们。
终于注射完毕。
他沉默地放下注射针管,“好了,五个小时以后,残余腺体就会消失大半。”
周明川神色不惊,声色沉着:“五个小时以后,再注射一管。”
加尔文将凯文的脖颈处仔细打量很久,才缓声道:“多谢你了。”
周明川嘲讽地扬了扬唇,一字不发,走到休息室去。
他没有关紧休息室的门,因而还能听见外头,加尔文和凯文的声音。
他半闭眼,按住隐隐作痛的额头。
腮根微微咬住,他忍住心中蔓延的暴戾情绪,不想让自己发作。
而外面,那两个男人的声音沉沉流进他的耳中。
“加尔文,你答应我的,能做到吗?”
是凯文,低而柔美,宛如白莲般纯洁的声色。
周明川闭眼屏住呼吸,想要忽略掉,前几分钟在他身上嗅到的浓烈乳木果气味。
凯文说着,似乎情绪激动起来,他听见加尔文无奈中又带着几分欣然的声音:“好啦,我答应你,只是等你确定好了,我再把药剂资料传过去给他们军区可以吧?”
周明川睫毛微微颤动。
“你这样,让我很不舒服……”下一秒,加尔文的声线就变得低哑漠漠,他仿佛有些不太开心:“凯文,我不许你提起别人。”
凯文似乎说了几句,渐渐的,声音停下来了。
一切又重回沉寂。
周明川重新睁开眼。
黢黑如同鸦羽的眸子里,沉溺了很多情绪,最后都归于冷然镇定。
他压抑住呼吸声,垂眸看着手腕上,本被他摔得有些残破的监控器电子表。
然后,掩目苦笑。
好久,几颗泪像是被遗忘的星辰般,吧嗒掉了下来。
♂
五个小时后。再次注射了药剂。
在周明川刻意留下,亲眼看着加尔文将黑入军区网站,并留下凯文想要他留下的资料后,他才出声。
“你将拉尔夫药剂的治愈药剂发给军区了?”
周明川用手指摩挲实验室的冰凉试管。
加尔文:“是,怎么,觉得我良心发现了”他讽刺地扬唇笑了笑,“不过你也别开心得太早,我觉得现在发过去也没什么用。”
“你懂我的意思,毕竟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
加尔文兴致勃勃,甚至打算和他探讨一会有关这方面的知识。
这个苍白的男人,睁着苍绿色的眼,像是一只原野中的狼,笑盈盈看他。
说着让他戳心的话。
可他没法反驳。甚至得强迫着自己,不去动怒。
“我觉得,你再见到她的时候……”
加尔文笑着,顿了顿,补充一句:“不,说不定,你们还见不到面呢。”
他很随意地说着,不知道这意思是指他逃脱不了他们的控制,还是指,她可能活不到他回去时候。
而无论是哪种,都让周明川紧紧咬住牙根。
他强行忍住心中的怒意,“是吗?”
眉眼清俊,气质凛然的男人,将试管里的液体倒掉。
废液槽里发出滋滋作响。
他突兀笑了笑:“我也很期待这一天呢。”
*
十月十日。晚。
高清和接到一封邮件。
邮件内容很奇怪,只有一个不大的附件,以及平淡的一句话:
人生百态,我觉得很有趣。
后面的署名,是一个大写的J。
高清和蒙了一瞬,旋即很快下载了这个附件。
再打开一看,整个文档里,特殊字符,特殊方程式都让他惊愕失色。
他沉默片刻,才红着眼,打通了医院主治医师的电话,声音极力保持平稳:“老董,来,我可能收到加尔文发来的药剂成分表了。”
出于多年对生物信息相关知识的敏感。他的结论并没有很大差错。
等到董医师和林医师一同来到的时候,待两人仔细看过以后,他才知晓这份资料很可能是治愈药剂的成分表。
惊喜似乎来的太过突然。
高清和忍住心中情绪,询问他们这个附件信息的真伪:“你们觉得这份有没有可行性,能治好宋晚晚吗?”
两位医师对视一眼,给了他这么一个结论——
“这份邮件来的突然,谁也不知道里面的成分表有没有错误。我们尽量在两天内试验效果,试验效果结束后,我们才可能给病人注射。”
林医师说道,“为了保险起见,我们不可能立刻将药物注射给病人。”
“但是这也有风险,那就是……病人究竟能不能支撑到实验结束。”
“……问问家属的意见吧。”
高清和得到他们的回答,没有立即说话。
“……我会问问他们的意见。”
他苦笑一声。
这是一项不好做的决定,
疑似加尔文发来的邮件,里面的信息究竟是不是正确无误,需要医师进行试验,而他们担心的还不止这一点。
毕竟……时间不多了,留给他们,还有宋晚晚的时间,都不多了。
……究竟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
等到……医师有足够把握治好宋晚晚,有足够把握让她恢复健康。
高清和凝视那一封邮件上,简短的文字。
像是在嘲讽他似的。
人生百态。
*
宋书沈柯接到高清和消息后,做出的决定,在高清和意料之中。
他们要求尽快给她注射药剂,却也同样希望保证药剂的稳定性与治愈能力。
因为,宋晚晚已经等不了太久了。
病房里,年轻孩子的各类器官全然属于衰竭状态。
呼吸器顽强地输送着气体进入她的呼吸道,肺部。
似乎也在努力让她存活下来。
——而,宋晚晚已经沉睡了至少36个小时,不曾醒来。
很有可能,下一秒,面对这对父母的,就是亲生孩子的死亡。
所以,他们没有办法再等了。
宋书哽咽地看着他:“无论怎样,能不能先让医师试一试?”
前几小时刚下过了的一回病危通知,让这个母亲手足无措,心生慌乱。
她眼中含泪,语无伦次:“我的意思是,能不能保证让我女儿恢复过来,这个药剂?”
沈柯紧紧搂住她的腰,沉声接过话:“高老师,就问一句,这个信息究竟能不能保证药剂是真实可行的?”
他说着,自己也红了眼:“我们知道自己的要求可能有些让人为难,可是……”
“晚晚等不及了,我们也没法等太久。”
在又想保证药剂成分效果,又想让死神不再挥动镰刀的同时。
他们的选择无比困难,也无比揪心。
作为父母,他们希望孩子能够早一点脱离病危,可他们又同样担心这药剂的可行性。
踌躇不安,让宋书沈柯夫妇心焦万分。
…………
而就在此时。
还没等高清和说出自己的想法。
面前病房里的仪器大作声响。
病床边上的心率表里显示的曲线一路向下。
宋书白了脸,重重掐着自己的胳膊,声音一下子尖利起来:“晚晚,晚晚!”
沈柯极力抱住她不让她扑上前去。
医师面色焦虑走进病房,各类紧急急救医用工具全部动起。
帘布被拉上,他们再看不见里头的动静,而宋书惨白着脸,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厥。
她抖着嘴唇,低低呢喃几句。
沈柯凑上前才听出爱人在说什么。
她唤着女儿的名字,一下一下,一声一声,缠绵温柔,低哑悲痛,如同血肉里活生生挖出来的痛苦弥漫。
“晚晚……”
“晚晚……”
沈柯扭过头,哽咽着掉了泪。
我的晚晚呐……
*
而还好,抢救过来了。
但是宋晚晚依然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医师这回已经下了最严重的通知。
董医师揉着眉,淡声道:“十二个小时内,如果她没有清醒的话,你们要考虑一下,究竟是不是该继续治疗下去。”他顿了顿,有些不忍心,“如果再醒不过来,或许没有必要了。”
宋书沉默地听着他说。
董医师这回也不再说前几个小时和高清和商量讨论的是否要进行药效试验了,他道:“我们尽力在这几个小时内将药剂根据资料配置,能够赶得上的话,可能还有机会,如果不行,或者说,即使赶上了,但是药效没有效果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摆摆手。
他们都明白这个意思。
沈柯点头,示意明白,董医师旋即离开,急匆匆准备药剂调配。
药剂调配并不是很容易的事,这一点所有人都明白,高清和同样能够理解宋书沈柯忧心如捣。
他的情绪也不太对头,一双眼红得吓人。
喻珩喻瑗赶来时候,看见的就是高清和沉默如同石块,满脸痛意,眼中含泪的模样。
喻瑗缓下脚步,而喻珩却一下子直直冲上前,年轻的脸上满是焦虑不安:“哥,晚晚怎么样了?”
……出事了吗?难道真如他不愿意看到的那样吗?
高清和迟迟不说话。
喻珩的脸一点点白了下去。
“哥……”
他乞求地望着他。
高清和眼神情绪莫名,他抬眼,扯扯嘴角,轻声说:“没事,还没有出事。”
喻珩闻言,先是松了口气,随即意识到不对劲,他小声极了:“什么叫做还没有出事?哥,你不要吓唬我。”
已经年纪不小了的Alpha男性,像个孩子似的,呆呆傻傻看着他,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高清和苦笑着,“傻孩子,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的。”
他犹豫不决片刻,说,“看接下来董医师那里的速度吧。如果来得及……”
不,不仅仅是来得及或是来不及的问题。
还有,那份药剂成分资料究竟可不可信。
他们谁也不知道。
而已经紧迫到,生死攸关的时刻。
宋晚晚,就是这药剂的小白鼠。
……谁能够毫无所惧地说出,这药剂就一定来得及,就一定有效的话。
谁也不能。
*
喻珩枯坐在椅子上,神情恍惚地看着病房里的女孩。
宋书沈柯在病房外焦虑地等待着,等待着她的醒来。
……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
年轻女孩依旧维持着僵硬的姿势,面色苍白,呼吸迟缓。纹丝不动。
而药剂调配,也根本没来得及完成。
Part 2
周明川起身,从休息室走出,他穿着白大褂,手腕上的表被他丢在休息室里。
凯文坐在实验室的椅子上休息,他呼吸有些急促,闭着眼,脸色不算特别好看。
加尔文在他身边,半蹲下来,喂他喝着温水。
药剂没有任何问题。这一点加尔文也同样知道,这个极度在意凯文的男人早在注射以前就用仪器检测过药剂成分。
而凯文的反应也属于正常情况——腺体弱化时候带来的身体反应。
但不知为何,周明川的心脏跳得飞快,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喉咙眼跳出来似的。
他烦躁地用左手握住右手手腕,轻轻舔了舔上颚。
舌尖顶住上颚,他难忍心口悸动,清咳几声,凯文微微睁眼看到他,脸上表情温和:“明川,你怎么了?”
周明川面无表情沉默片刻:“……没事。”
他用力压下心脏处带来的茫然失措,冷静答道。
只是轻微的痛意依旧蔓延,他最后几乎无法忍受,踉跄几步,扶住实验台。
……
然后,听见加尔文低低的话语:“大概是来不及了。”
凯文没有听懂什么意思,而周明川却立刻明白。
他惊愕地抬头。
就见加尔文脸上表情浅薄寡淡,似乎带着笑意,又似乎没有。
他抬眼冷漠注视他,扯扯唇角:“早点准备其他人的药剂吧。”
“制作好了,我就让你走。”
加尔文将杯子靠近凯文的唇,小心翼翼地喂了他一口,然后说道。
声线低沉冷漠。像是从万年冰川下截取而来的冰段。
周明川屏住呼吸,几乎不敢再动弹。
他的眼睛,渐渐红了。
周明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下来的。
在这个,信息闭塞,人身自由受到限制的地下室里。
他在这里足足一个月多的时间,日日夜夜在准备着为加尔文“效力”,为他曾与他定下的协议“效力”。
在这里,他不知道任何关于朋友、爱人、亲人的消息,甚至于,连最简单的报个平安都没有办法。
以至于到现在,听到关于宋晚晚可能已经……
周明川忍耐地深深呼吸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爆发。
他勉强告诉自己,加尔文所说的一切都有可能是假话,可能只是为了催促他而做出的假象。
……他这样对自己说着。
但是。
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周明川红着眼,哽涩着喉咙,轻轻蹲下身子来。
他想着宋晚晚在他怀里微笑时候的漂亮模样——圆溜溜的大眼睛,像动物一样水润黑亮;深深的酒窝,嵌在唇边,一笑起来就惹人爱。
他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一切都像是陷入黑暗之中。
他不能够想象,没有了宋晚晚以后的时光。
那样聪慧,惹人怜爱的小姑娘,他那样喜爱,想要捧在手心里宠的小姑娘。
无论是曾经因为这样特殊性别设定而犹豫过,还是他曾犹豫于自己不同于这个世界的思想。
……他都能够记起,那个笑起来很甜的小姑娘,在他想方设法要隐瞒自己性别时候,善解人意的话语。
她说:“学长别说,我都懂得。”
她以为他只是一个拥有特殊腺体的Beta。
还为他开脱,说是——
“喀尔莫斯综合征”。
连他自己以前都没有想到的借口。
他还想起了很多很多。
在野外生存训练时候,小姑娘甜甜蜜蜜地冲他笑,对着他闹,那样乖巧天真,比起别的女孩要可爱一万倍的笑容。
……一切的一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周明川按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却按不住来自内心深处的疼痛苦楚。
他眼眶微红,却没有一丝眼泪。
只是,执拗万分地将手指紧紧攥住,直到青筋鼓起,直到关节苍白。
直到最后,满手心的血色。
……以及满心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