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里头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随罪己诏一道下来的还有圣上口谕,允了工部侍郎与太师大人两人的病假,伤势一日不好便休息一日,官职保留。
这病假于姜闻钰而言,大抵是最难受的一段日子了,他从小到大就没有躺这么久过。虽说他也曾因公事操劳太过而直想睡到地老天荒,可现在不过躺几日,他便浑身不自在。
而最可怕的是,郎中说他至少要躺上一月方可起身,且起身之后仍是不可活动太过。他断骨处在两肋,不比四肢,医治起来颇为不便,只好外用内服,再等它慢慢长好。幸而断裂地并不严重,且内伤也较轻,不然他哪有性命看他娘子为他忙里忙外。
闻昭去探望二哥的时候,他正闭着眼躺床上,苏穆宛坐在榻前给他念话本子听,这场景看着暖心,闻昭不愿打扰,便对身后正要出声提醒的丫鬟摇了摇头。
“恰在此时,山路上又来了一拨人,皆是赤膊大汉,手持弯刀,满面凶相……”
闻昭默默抽了抽嘴角。这二人的闺房情趣竟是看这种武侠话本,本以为会是佳人才子呢……
“闻昭来了啊。”苏穆宛察觉到房门口立了一个人,出声喊道,随即将话本子塞到闻昭手里,“正好,你来给他读,我嘴巴都说干了。”
闻昭看着已然躺在手里的话本,无奈点头。
看着闻昭这副表情,姜闻钰刚想笑,又急忙止住,他可是被明令禁止过不许大笑,只需微笑的,不然容易震到伤处。
现在的二哥可是全无现在风流恣肆的模样了,看起来还有几分可怜兮兮。
闻昭正要开口,外头一个丫鬟就急吼吼地闯进来,“醒了!姑娘!醒了!”这丫鬟说话时仍大喘着粗气,且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连早就改了口的“姑娘“也喊了出来。
苏穆宛一听激动地声音直颤,“可是祖父醒了?”
丫鬟连连点头。这丫鬟应当是苏穆宛的陪嫁丫鬟,太师也曾是她的主子,因此对于太师苏醒一事格外高兴。
苏穆宛的眼里冒出喜悦的光来,拎着裙摆就直接朝外头跑去。这明媚的日光里,她又能重新感觉到快活。
而她的公爹正在垂花门处与二叔说着话,听到声响便转过头看她,她还在跑,可是看到公爹面上的表情,心里却突然慌乱起来。
现在没有任何人管束她的礼仪行止,没有人斥责她不该这般不顾形象地奔跑,只有公爹欲言又止的神色和二叔带着不忍的双眼。
苏穆宛已然站定,不知是跑累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的眼眶湿了,视线里的两位长辈都模糊起来。
“唉,刚刚那个丫鬟听话听一半就急着跑了……”
苏穆宛眨了眨眼。
姜大爷又接着道,“你的祖父……他确实醒了,不过病却没好……”他好似在斟酌用词,因此说得有些犹豫。
病?什么病?
“他……脑卒中了。”
姜大爷方说完,便看到苏穆宛先是愣愣的没有反应,随后像是没站稳似的晃了一下身子。他看得有些不忍,若是闻钰在,还可以搂着她安抚她,莫叫她倒地上去了。但是现在闻钰正躺在床上,自己也是个需要人照料的病人。
因为心中太急切,竟是一个丫鬟都未带出来,这个时候的苏穆宛显得格外可怜无助。
苏穆宛这一世并没有白看古书,她知晓这脑卒中就是现代所称的中风。五志过极、心火暴甚可引动内风而发卒中。她的祖父是太生气太失望了啊……
万人之上的那位是他教导长大的,他大概没有想到,皇上将权术学了个十成十,却连做人都出了问题。喜好娈童而不克制便是纵,四处搜集强掳更是恶。
虽说皇上在罪己诏里丝毫没有提及自己搜集强掳男童的事,不过先后遗书里却明明白白说了“掳人幼子,毁人家室”。古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时人却更认同“人之将死,其言也真”,更何况是先后那样一个贤良淑德之人,她的一绢遗书定当比皇上那道粉饰太平的罪己诏更接近真相。
太师大人被断为脑卒中之后,皇上亲自出宫前往太师府探望。时下提倡尊师重道,皇上将太师气得一病不起,已为世人所诟病,此举一出,倒是挽回了些。
皇上作于榻边,看着分明已经醒来却因不愿见他而装睡的太师,轻轻握住他的手。太师的手已然动弹不得,便是想抽回也不能,只好任他握着。
“老师,莫怪学生了。”他已经将姿态放得极低,太师仍是不肯睁眼看他。
“老师,若连你都不肯原谅学生,世人更不会原谅学生了。每个人都有或者或那的癖好,学生为人诟病,不过因为朕是皇帝罢了。”
话音刚落,就见太师已然睁开了眼,直直盯着他,嘴唇翕翕,颤抖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