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话题有些难以启齿,他只能选择沉默,微微偏过了身子。
扶微不是不解风情的人,很快恍然大悟,顺着他的话头表态,“好好好,以后只抱你一个,再也不和旁人亲近了。”
丞相挣扎了下,“不是……”然后不是什么,连自己也说不清。
她却在他的被褥间悉索,睡姿换来换去都觉得不舒服。肚子好像已经不疼了,可是浑身骨骼酸痛,有种要发热的预感。
自己拿手量了量额头,量不出所以然来。她支着身子叫他,“阿叔你瞧我,我好像真要病了。”
丞相听了提袍查看,凉凉的手掌覆在她额上,量了半天道:“并不觉得有异,陛下哪里不舒服?”
手上的温度当然和额上的不一样,她坚持说自己发烧了,“不信你同我碰一下,用那儿。”
细细的手指直指他的前额,她的那点弯弯绕,不说他也知道。这一碰,不知道后面会碰出多少恐怖的事来,所以还是拒绝的好。丞相摇头,“臣今日也头昏脑胀……”
“是因为我来了么?”她伏在枕上说,“以后恐怕经常要头昏脑胀了,这里是我家,得了空我会常回来看看的。”
她不和他见外,占山为王的事也干惯了,只是丞相不知道自己的府邸什么时候成了她的家,对于她的常回来看看,表现得并不十分热情。
“陛下,这是臣的家,不是你的。你家在禁中,偶尔来舍下做客还犹可,常来就不太好了。”
她完全不为所动,“哪里有我的燕夫人,哪里就是我的家。”
对于这个莫名其妙的称呼,丞相表示听上去很不受用,“臣也算两朝元老了,陛下开蒙起便给陛下授课,陛下对我,就不能给予起码的尊重吗?”
“有什么可尊重的。”她嘟囔了声,“我爱重你,就是对你最大的尊重。”
丞相觉得谈话不该再继续下去了,他站了一会儿,掖袖问:“陛下的肚子已经不痛了吧?”不痛就该回宫了。
她知道他想撵她走,可既然出来了,今夜就不打算回去了。她闭着眼睛摇摇头,“还是隐隐作痛,阿叔的姜茶没有起大作用。我来时很难受,路上还吐了两回,再叫我挪地方,恐怕我是站不起来了。”伸手拽拽他的大带,“今夜我同你睡吧。”
丞相断然拒绝,“臣不能从命。”
扶微翻了个身,抬起一手盖在眼睛上,惆怅道:“你哪里都好,就是食古不化不好。同我睡怎么了?灵均那晚不是好好离开东宫了嘛。皇后与朕睡一睡,夫人再与朕睡一睡,朕就有种坐享齐人之福的感觉。”她肖想着,哈哈笑了两声,“再说又不是头一回,上次阿叔夜宿章德殿,抱着我睡了一整夜,睡得很是香甜呢,今天怎么不能?阿叔,你和柴桑翁主一头睡过吗?你们两个相爱,到了什么程度?我知道翁主已经不在了,往后我就代她喜欢你吧,反正大家都姓源,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她说的是大实话,像丞相这样的人才,绝不能落到外人手里。她倒不介意他在感情上有过皈依,其实她从连峥的信上也看得出端倪,他和源娢的感情从未到达那样深的阶段,即便如此,丞相也为她守节到今天,可见从感情上来说,他的纯质令人叹为观止。
借着烛火看他,他低垂着眉眼,看不出有任何喜怒,然而心里早就五味杂陈了吧!
她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终有弱水替沧海,阿叔眼光放得长远一些,光棍不能打一辈子,想通了就从了我,心甘情愿同我一起生皇嗣吧。”
这语气简直就像在谈买卖,丞相对她的执着表示宾服,“陛下说的对,终有弱水替沧海。陛下的一生辉煌灿烂,慢慢会遇见很多品貌双全的才俊,现在吊死在臣这棵老歪脖子树上,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她不说话,只是抿着唇打量他,隔了很久才道:“阿叔以为我有未来吗?辉煌的一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你听我的声音,现在或许还能混淆,再过两年怎么办?身形能掩藏,声音上不得妆,很快便会有人怀疑我的身份,然后诸侯群起而攻之。我会被他们从皇位上赶下来,甚至连活命都难……”
所以要集权,只有自己大权在握时,才不会有人敢开口来验她的身。说到底她只是个为了活命用尽所有力气的可怜人,她的挣扎,他视而不见罢了。
谈得那么深,好像气氛过于凝重了。她顿下来,解嘲式的摇了摇袖子,“我还病着呢,做什么要说那许多。在禁中一点都不好,肚子痛也不能让人知道……还是自己家里好,在你面前用不着装,所以我和阿叔在一起最觉轻松。”
真的轻松吗?你算计我的时候,我也在小心翼翼提防你。他们两个人,只要各自身在其位,就永远不能真正轻松,必要有个人彻底放弃,才能够和睦相处。
她似乎是累了,蜷身侧躺着,脸上血色不大好,略微张着的唇,淡得看不见颜色。一个女孩子,偏要学得男人一样刚强,可惜没有一副钢筋铁骨,终究还是抵挡不住。
他垂下手,拔了她的玉犀簪,将梁冠摘下来,搁在一边的螺钿柜上。转身要离开时,发现袖子被她牵住了,她闭着眼睛说:“我夜里要喝热水,自己不愿意起来,身边又没有侍御跟着,只好劳动阿叔了……你别走。”
扶微信奉一点,有些感情是可以睡出来的,虽然不一定要照着避火图上的内容做,但是身体靠近一点,心就会柔软一点。
然而丞相认真想了想,还是觉得今夜不合眼比较安全。他让她躺正,重新为她掖好了被子,“臣就在外间处理公务,陛下有事叫一声,臣即刻就来。”
公务如山,真是个好借口,既然她当着皇帝,一切自然以朝政为先。
她松开了手,“一唤你便进来?”
他道是,向她做了一揖,却行退出内寝。
隔着一架屏风,那里有个长案,红与黑妆点了大块的菱形花纹,一盏金羊行灯放在案头上,另一边是累累简牍,占据了长案的一大半。丞相掌丞天子,助理万机,他几乎每天都在重复这样的工作。她五日一视朝,朝堂上桩桩件件都是精粹,臣僚们照着笏板上的记录念出来,听上去条理清晰,简洁明朗。可是她不知道,无数细枝末节都由他修剪了,否则这如山的简牍,压也压得垮她。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现在的少帝就处在这样的阶段。虽然有点讨人嫌,但不可否认,在那精干外露的表象下,至少还有一点点令人喜爱的部分。丞相揉揉太阳穴,坐久了腰酸,偏身换个姿势,锦衣与重席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批完十卷扔下笔,靠着凭几打个盹,抬手撑腮,回想起她先前的无赖样,忽然就睡意全无了。
那根经历过水深火热的食指,被丞相像立旗杆一样立在那里,仔仔细细观察了半天。说实话现在面对这根手指,都有种难以表述的古怪感觉,被舔过之后,就觉得它不再是自己的了。
灯火跳动,指尖的纹理在晦明晦暗的光线中扭曲,逐渐生出了鼻子眉眼,冲他笑得得意。他悚然发现那张脸是少帝的脸,不敢再多想,顺手就把食指插/进了旁边的青玉水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