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夏来,天气渐渐变得燥热。
怀孕本就辛苦,又兼年岁过大,裘氏这一胎不免很是吃力受罪,韩雅心疼母亲,时常回娘家探望,这一日,韩雅又回了娘家,穿过花亭子时,偶遇一个陌生的年轻姑娘,烟柳色的轻纱薄衫儿,浅碧色的束腰长裙,头上未戴多少珠饰,虽然举止瑟缩,神情怯弱,但也颇有一番清丽之态。
韩雅瞧她略有几分眼熟,正放目打量之时,跟着绿衣少女的其中一个丫头,已赶紧福身行礼:“请大姑奶奶安,这是二太太的远房外甥女,陈姑娘,这是府里的大姑奶奶,快见礼呀。”
二婶的一众大小外甥女,韩雅也基本识得,看来陈姑娘这个外甥女表的有点远,韩雅受过礼之后,略点点头,就带着大丫头胭脂和两个小丫头离去,又走一会儿,韩雅轻声疑惑道:“胭脂,我怎么觉着这个陈姑娘,有点眼熟呢。”
胭脂抿嘴儿笑道:“奴婢也觉得眼熟,眉眼之间似乎有些像筠二奶奶呢。”
韩雅晃过神来:“我说呢,怎么看着似曾相识,你这么一说,倒是真有一点像呢。”走到母亲院里后,韩雅忙问母亲安,裘氏年初有孕,到五月时已七个月大了,见女儿满脸都是心疼之色,裘氏轻轻抚着大肚子,温声笑道,“感觉还好,撑得住……只希望它是个哥儿。”
“母亲的肚子尖尖,乔太医也切过脉,说是哥儿的可能性很大。”韩雅挨坐在母亲身旁,细细宽慰道,“母亲别老想这个,费神又费力的,多注意保养才是。”母亲已过四十,能怀上这一胎,也是靠了汤药的,说句实诚话,亲娘这是在拿自己的命,拼着再给父亲留一份嫡脉。
裘氏神色微有些倦怠,轻轻叹道:“到底是年纪大了,感觉累的很,雅儿呀,娘除了担心它不是个哥儿外,还有另一重烦恼,还记得你小叔吧,他也是你祖母四十之后生的儿子,娘是看着他长大的,自会吃饭,就在吃药,煎熬了十几年,还是闭眼去了,要是这胎是个哥儿,却拖了个病怏怏的身子,还不如不带他来这世上呢。”裘氏也知道不少老来子,有些的确活蹦乱跳的健健康康,但也有不少病罐子、甚至还有些痴傻、残疾的。
“哎哟,娘,你别往老坏处想嘛。”韩雅心里也没底,新生的小弟弟或小妹妹是否康健,她也不敢拍胸脯保证,只能拣话往好里说,“乔太医的口碑,那是极好的,他给母亲断脉,说胎脉还不错,指定是没事的,娘,你别老胡思乱想嘛。”
大女儿轻轻给自己打着团扇,裘氏忍不住笑道:“也不知怎么了,怀这个孩儿时,老是多愁善感,以前怀你和超儿时,可没这样过……”
母女俩交流一番怀孕事宜后,韩雅想起在园里碰到的陈姑娘,便问裘氏道:“娘,二婶那个远房的外甥女是怎么回事?我以前从没见过她,看样子,她似乎是要在咱们家常住吧。”
“你见着她了?家里落了难,前阵子刚投奔过来的。”裘氏懒懒的靠在软枕里,随口回道。
韩雅手里慢慢摇着团扇,口内笑道:“我瞧她和我那二弟妹有些像,我那二弟妹的生母,原是外乡之人,说不准她俩有什么长辈,曾经是亲戚吧。”
“你弟媳妇的亲娘死的早,这都二十来年了,只怕是你弟媳妇的亲爹,也盘不出两人是不是亲戚。”裘氏也闲着唠起嗑来,“倒是越哥儿媳妇一走,家里可算清静多了。”
韩雅哼了一哼:“三个月不是快到了么,月底就又回来了呗,这个陶逢瑶,比她亲姐姐陶逢珍还能作,陶家的几个姑娘,我也都算认识,就她俩处的闹心,不说她们了,咱们说点高兴的……”
如意苑之中,已接近午饭时辰,逢春舀了两小碗鱼汤,依次摆到嫤姐儿和晏哥儿跟前,笑着说道:“来,喝鲜鱼汤了,都要喝干净哟。”
嫤姐儿举着小汤匙,鼓着脸颊嚷嚷道:“喝鱼汤,变聪明!”
逢春笑盈盈道:“嫤姐儿说的真好,喝鱼汤就会变聪明,来,你和弟弟比赛喝鱼汤,看谁先喝完,谁赢了,我叫你们爹爹抱谁转圈圈。”
哄着两人吃完午饭,姜筠就踩着一地阳光回来了,嫤姐儿一个猴儿蹿跑,已扑住老爹的大腿,举起双手蹦蹦跳跳道:“爹爹,我赢了,喝鱼汤,我赢了,抱我,转圈圈!”
姜筠嘴角微翘,拎起女儿就是五个圈,逢春在一旁笑啐道:“二爷,你慢些转,小心把她转晕圈了。”被老爹撑着双肋的嫤姐儿,兴奋地甩着小腿儿,“不晕,不晕,还要转,还要玩儿……”老姐如此爱贪玩儿,晏哥儿半点不羡慕,他已经趴在团枕上打算睡午觉了。
逗完活泼女儿,抚摸一把漂亮儿子,姜筠自去洗手吃饭,安顿好儿子女儿,逢春也陪坐一旁,一边给姜筠布菜,一边说道:“今年夏天热的很,我看你中午就待在书房吧,省得在日头底下来回跑,怪热的。”
姜筠捧着米粒清香的饭碗,笑道:“不妨事,撑着绢伞呢,晒不着什么。”
逢春给姜筠再夹一只鸡腿,笑呵呵道:“二爷读书辛苦了,我敬你一只鸡腿。”姜筠也给逢春夹一只鸡腿,有模有样的学道,“娘子育儿持家辛苦,我也敬你一只鸡腿。”饭桌上静了片刻,随后两人同时失笑出声,逢春笑叹道,“好啦,别你敬我我敬你了,赶紧吃饭吧。”
吃过午饭,歇过午觉,姜筠又顶着烈日去书房发奋用功,逢春送他出门后,想了一想,又滚回床上继续午睡,反正也没啥重要事情,又过数日,一晚漂泊大雨哗哗哗洒落,天气顿时凉快了许多,逢春算算日子,又有一阵子没回娘家了,便带了一筐新鲜瓜果、另两个漂亮娃娃回娘家探亲。
逢春素日不常出门,嫤姐儿和晏哥儿自也如笼中之鸟,被母亲带出家门后,嫤姐儿像只撒了欢的小鸟,趴在车厢窗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外头瞧,时不时咯咯发笑,时不时又跺脚兴奋,晏哥儿只瞄了一会外头,然后胖脑袋一栽,靠在亲娘腿上打盹儿。
到了陶老夫人的福安堂,嫤姐儿身姿利索地磕了头,然后甜甜唤道:“老祖宗。”陶老夫人将两个娃娃搂坐在身边,满脸带笑道,“哎哟,两个小东西可是越来越俊了。”嫤姐儿摸着自己的如花小脸,相当臭美道,“我俊,我好看。”
逢春坐在下头的直背椅中,忍俊不禁道:“这小丫头特臭美,整天要梳小辫子戴花花,辫子梳少了,花儿戴的不够了,她还不乐意呢,前阵子,想戴我的耳环玩,昨儿个,又想往脸上搓胭脂。”
陶老夫人呵呵一笑,满目慈和道:“小丫头怎么这么知道俏呢……”左拥右抱逗够了孩子,陶老夫人便让奶妈领着他们到隔壁玩去了,和逢春唠了小半日家常之后,忽开口道,“瑶丫头已从清一庵回来了,昨儿带着栋哥儿回来了一趟。”
逢春眼神微闪,斟酌着问道:“七妹妹……现在怎么样了?”
“不给她点真的苦头吃,她就长不了记性。”陶老夫人微微蹙眉道,“我昨日已与她,再说了一遍为人|媳妇的道理,以后日子是好是坏,随她去吧,嫁出去的姑娘了,谁还能一直照管着她,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了……哦,对了,嫤姐儿和晏哥儿都三岁多了,你肚子就没再有动静?”
逢春微垂臻首,脸色微红道:“还没呢。”前些年,她还注意着算日子,避开比较危险的时期,倒也没中招,自两个孩子过了三岁之后,她就没再怎么顾忌了,不过,还没有消息罢了。
陶老夫人笑道:“祖母只是随口问问,没有别的意思,姑爷和你感情好,再有儿女,也是迟早的事情,嗯,不过,还是早些再生个儿子才好,一个嫡子有些不够,起码得有两个才算稳妥。”
从娘家回到婆家,待姜筠下午从书房回来时,逢春将被催生的话题给姜筠说了,闻言,姜筠把逢春扯进怀里抱着,眉眼含笑道:“想生孩子?那还不简单,我们晚上多多努力就是……嗯,快要考院试了,等考完试,我一定叫你怀上孩子。”
逢春轻轻啐道:“我才刚换洗过,就算有好消息,也肯定是在你考试之后了……呃,二爷,你下月去考院试,有几分把握啊?”
“那你想我考中秀才么?”姜筠轻啃一口逢春的鼻子,笑意温绵的问道。
逢春皱皱被咬的鼻子:“当然想了,我做梦都盼着当秀才娘子呢。”这个时代讲究夫荣妻贵,姜筠要是考出来功名、再做个大官啥的,她身为妻子,脸上也荣耀有光不是,当然,姜筠就算考试落第,也没有很大关系,这家里要钱有钱,要权有权,给他弄个不错的肥差当当,应该还是不难的。
姜筠揽抱着媳妇,笑道:“放心,我一定叫你美梦成真,这一回若不成,反正还有下一回呢,下一回再不行,还有下下回……”
“打住!”逢春一头黑线道,“照二爷这么说下去,真等你中了秀才,我估计就是老秀才家的老太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