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不松手,一瞬不瞬的看我,深深重重,“苏姑娘绣的飞蛾和阮某的一位故人绣的极为相似……”
“天下会绣飞蛾的人何其多,巧合而已!”我断然否认道。
他却极低极低道:“但爱用红线为翼,绿线为腹的人并不多吧?”他又垂目瞧我,“她也不会打结,每个结都系得乱七八糟。”
我心头突突乱跳,犹如百雷齐响,手指都发颤,从来都不敢想他会记得如此仔细,我手笨,当初每一针每一线都学的无比认真,就怕他会嫌弃,到最后……却都没有送出去。
他如今看着我,跟我说每个结都绣的乱七八糟,我在那一瞬间慌乱的手足无措,张口不知如何辩解。
骊城王忽然拍了拍盟主的肩膀,朗声笑道:“小姑娘情怀,脸皮薄,阮盟主就不要介意了。”
盟主看着我,缓缓松开手,淡淡笑道:“我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失礼了,苏姑娘勿怪。”
我僵僵的退开几步,垂着眉眼不讲话,怕多说一个字都是错。
骊城王的笑声嗡嗡在耳,我浑身紧绷的受不住,刚想禀明告退,就听门外女官慌慌进殿报道:“王上,小晔国国君亲自押着镜莲公主来请罪了!”
我一惊,抬目往外瞧,就瞧见重重夜色下,镜莲公主被两个人捆绑着押了进来。
之前走的似乎是小晔国的国君,入殿便对骊城王抱拳一礼,“老夫亲自押这个不孝女来给骊城王赔罪!”
骊城王慌忙起身,上前托住他,“国君这是哪里的话,小孩子们的事情本就由不得我们这些老头子做主,又谈什么请罪不请罪的。”
“不不……”国君一脸难色,“我这个女儿自小被我宠坏了,做事没有个分寸……”
“我不嫁!”镜莲公主被擒在侧,死命的挣扎,咬牙切齿的道:“我就是嫁猪嫁狗也不要嫁给这个死胖子!”
这句话讲的委实没有分寸,满堂噤声。
国君回头一耳光就抽在她面上,力气之大打的她愣了住,素白的脸上红红肿肿登时起了指印。
“你打我……”镜莲公主痴愣愣的看着国君,“长这么大,你第一次打我,居然是为了逼我嫁人!”
我看到国君颤抖的手指,咬牙一耳光又落在了镜莲面上。
骊城王在旁侧看着,眉头紧蹙,对王后挥了挥手。
王后立刻心领神会的点头,起身道:“今日便先到此吧,请诸位先行回去休息。”
女官应声,有条不紊的引满座高官显贵出殿。
我随在来之前的女官身后退出大殿,禁不住回头瞧了一眼,灯火辉明的大殿中,镜莲跪在地上,颤抖的肩膀一耸一耸,没有翅膀的蝴蝶一般。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哭。
酒筵散后,空寂寂的宫殿安静的吓人。
几位姑娘回来后都各怀心事的回房安寝,我坐在偏殿的门槛上,明晃晃的月亮照的我睡意全无。
就在白日里,镜莲还闹哄哄的告诉我,她要嫁给盖世英雄,绝世美人,如今她跪在大殿里不知道怎样的任人摆布。
她不该是这样……
我起身摘下回廊上的灯笼,从怀里掏出那方帕子,点起火苗丢在脚边,极静的夜里火焰吞吐,烧的没有一丝声响。
刚要起身,身后却忽有人道:“为什么烧了它?”
我吓了一跳,转身就撞进一人怀里,听到突突的心跳声,分不清是我的还是别人的,只听他在耳侧轻声道:“不是你辛苦绣的吗?不是说送给小王子的定情信物吗?不是说……飞蛾扑火,在所不惜吗?”
他问我:“还是……你怕我会再次看到?”
二十四
“苏谢……你让我觉得很熟悉,莫名的熟悉。”他胸腔贴在我的脊背上,发出嗡嗡的共鸣,尖尖的下颚轻抵着我的头发,沉沉的低哑的,每个字节都让我耳鸣。
我的心跳在一瞬间几乎呼之欲出,我慌忙退开一步,踢翻了灯盏,荜拨荜拨的就烧了开。
阮碧城就站在回廊下,背着一身月华清清,盈灯转转,眼睛深如海的瞧着我。
我总是看不透他的表情和眼神,他的每句话我都难以捉摸,就像当初选我是因为端正安分时一样,也是深深深如海的眼神,我自以为是的以为是有那么一些欢喜在里面的,哪怕一点点。
可是在他退婚那天我彻底犯糊涂了,那双眼睛里藏了什么,我看不见。
“苏谢……”他上前一步。
我几乎第一反应后退,惊慌的绊在红栏上,险些仰过去,看他要来扶我,顿时慌道:“够了!我对你一点利用价值也没有……还请盟主高抬贵手放过我……”
阮碧城僵在几步之外,眉目蹙的紧紧,“你以为我想利用你?”
“不然呢?”我几乎脱口道:“除了利用还有什么理由值得盟主这般待一个魔教妖女?你不是最痛恨魔教中人吗?还发誓要在有生之年铲除魔教为老盟主报仇……”
“你怎么知道这些?”他忽然截了我的话问。
我顿时住了口,他又迫近一步问我:“你是怎么知道我发过的誓?”
“我……”我退无可退一屁股坐在红栏上,脑子一阵抽搐,言多必失,嘴快必死……
“你好像知道我很多事情?”他眼神灼灼的逼视我。
我避开他,索性道:“我怎样知道的不重要……”
“对我来说很重要!”盟主扣住我的肩膀,压我在红栏之上不得起身,“你说话的语气,神色,为人处世对否太像太像一个人,她也爱负手,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爱吃核桃酥,每次吃的精光,她也总是笑眯眯的看着人,背着我偷偷学了刺绣。”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小的荷包,蟹青的底,绣着两只又丑有肥的蝴蝶,还有他的名字,“红线绣翅膀,绿线绣腹须,这样的配色我以为只有她一个人才想的出来……”
红配绿……这么丑的配色也许天下真的就我一个人喜欢……
他看着我的眼睛,低又沉的道:“她也害怕我,总是在我看着她讲话的时候掉眼泪。”
他素白的手指擦过我的眼角,冰冰凉的我浑身发颤。
我有多讨厌他这般跟我讲话,排比反问,字句紧迫,次次我都招架不住。
他问我,“你究竟是谁啊……”
我究竟是谁?
是谁呢?
我看着他,月色靡靡下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噙着满眶的眼泪对他笑的轻佻,“阮盟主,究竟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让你这般的深情款款,煞费苦心?我险些就被你打动了。”
我一点点的贴近他,笑道:“可惜,我是苏谢,魔教妖女苏谢。”
他只是直勾勾的看着我,瞳色重重,“你还在猜疑我?你以为我这番话是预谋好了?”
“盟主想让我怎样?”我迎着他的眼,不躲不避,“感动的痛哭流涕?还是爱上你?那你的小表妹呢?你会为我抛弃她吗?”
他紧抿着唇线,闭口不答。
我禁不住俯在他的胸膛里就笑了,笑的眼泪都抑制不住,他不能,不忍,也不敢,他是武林盟主,多少人在看着他,他有太多的大局。
“那我是不是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沉默不言。
我推开他起身,脊背相对不看他,笑道:“盟主与其在我身上花心思,还不如绑了我们少主有用。”
我刚要回房,他突然开口道:“抱歉……”
我不由自主顿了脚步,听他在身后幽幽开口道:“之前在魔教时听阮公子说了些你的事情,让我有些误会了……”
千料万料都没料到是阮莲华那个天真烂漫的二货说露了嘴。我深呼吸道了句无妨。
听他又道:“我接近你确实是有私心。”
“哦?”我眼眶红通通的不敢转过头,问道:“苏谢小小个妖女有什么值得盟主存私心的?”
“苏姑娘莫要误会。”他似乎在一瞬就恢复平淡,疏远又淡漠的道:“我只是听闻苏姑娘死而复生,想问问苏姑娘服了什么丹药?”
“谁告诉你的?”我转过头蹙眉看他,“少主?还是……白芷?”
他略一沉默,道:“是白姑娘所言,她在魔教为奴时听说的。”
果然是莲花妹妹,我不禁笑了,“让我猜猜,她是不是还说了我手中有起死回生的丹药?还讲了很多关于我风雅趣事?”
叶白芷那样阴险的人,一定找到机会就诋毁我,只是我不明白叶白芷说我有起死回生的丹药意欲何为?想利用盟主之手杀了我吗?可是她又怎么知道盟主会为了个丹药杀我呢?
看他默认,我不由就诧异了,问道:“我不明白盟主费尽心机就是想要这起死回生的丹药?”
我并不记得除了已经变成白骨的老盟主还有谁值得阮碧城这般费尽心机的讨好我这个妖女要得到这丹药。
他顿了半天才开口道:“不瞒苏姑娘,我此次入魔教不止是为了救少庭,还为了魔教中传说可以起死回生的丹药,我曾向白姑娘打听过,所以她才说出你起死回生的传言。”
所以她才将计就计让你误会我有起死回生的丹药,好来个借刀杀人?
我还是不解,“盟主需要这丹药用来……”
他隔着月色看我,忽然叹了口气道:“我欠她的,最好的三年和一条命。”
是谁?
这句话就哽在喉头,吞吐不能,我不敢问,怕,怕极了,想都不敢想,心脏被人狠狠的攥着一样,他一句话就能让我没出息的掉眼泪,这样的人太可怕了。
他偏偏安安静静的看着道:“不问我是谁吗?”
我撑出笑容道:“抱歉盟主,我没有这种丹药,或许你可以问问少主和祭司……”话脱口才发现字句都颤,我猛地转过身道:“我累了……先告辞了。”
跨步要入房,他又忙道:“苏谢,你不必嫁给骊城王子。”
我扶着门扉,指尖一点点抠着镂空的雕花,听他道:“抓阮公子的并非是骊城宫,而是王后。”
王后?我愣怔不解。
他送出一口缓缓道:“我来接明秀时才知道,骊城王并不知晓王后私自囚禁了阮公子,王后似乎意有所图,但目前来看不会伤害阮公子的。”
我点点头,他还要再讲什么,小径中忽传来脚步声。
“有人来了。”我不回身,催他快走。
他欲言又止的道了一声,“你多加小心。”闪身掠上了房顶。
只是片刻小径中便走来一名女官,提着灯盏照了照,问道:“可是苏谢苏姑娘?”
我忙用袖子抹了把脸,回头咧嘴笑道:“正是在下。”
女官举灯打量我,而后道:“镜莲公主请你过去。”
我不知道镜莲喊我过去做什么,跟着女官一路七转八折的在一处行宫停下,她上前报了一声,回头招呼我进去。
幽幽暗暗的灯色打在烟罗的纱幔之上,我只瞧见镜莲散发坐在梳妆台前,背对着我。
我上前行了礼,道:“苏谢见过公主。”
镜莲并不回头,只是冷声道:“你们都下去,我要和苏谢单独说话。”
女官顿了顿才行礼退下。
房门吱呀合上,偌大的殿中一下子静了,静的人不安。
镜莲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忽然开口叫我的名字,“苏谢。”
我起身过去,一壁问道:“你怎么样了?你居然真的回去……”话忽然就讲不出口了。
我看到幽幽的铜镜中,镜莲在哭,吧嗒吧嗒的掉着眼泪,素白的一张脸,通通红红的眼。
“镜莲……”我不知如何开口,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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