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苡仁彻底愣了。那是他们的另一个室友,就是总给林琅跑前跑后的那个,好像是听说过他家里有人得了癌症。
李超越接着道:“当时他说他不能具体细说,我也就没问,毕竟尊重病人隐私嘛,人家自己没说,咱不方便问是吧。现在想来,我估计他应该是跟他家里人——你也知道,林琅和百寻不是一般的关系,他们达成了某种协议,如果林琅在学校表现好的话,他家就可以给他安排一个患者招募的名额,用于研发抗癌药物。
虽说是试药,但是这药肯定已经八、九不离十了,才敢在志愿者身上试,而且各项其他治疗条件也是顶尖的,比呆在他们家那边的县医院里化疗放疗什么的强,所以林琅才当了这么一回坏人。你看他平时就知道了,什么学生干部、评优评先,他根本没兴趣。其实林琅人还挺好的。”
许苡仁想到了那份复印的手术记录,和当时躺在休息室床上,累得爬都爬不起来的金发男子。
李超越苦笑了一声,回忆说:“接着他就非塞给我钱。我还是不要啊,他就问我——许哥,我说了你别笑我啊。”
许苡仁皱眉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呢。”
“林琅就问我,你知不知道,你爸妈在工厂加工电子元件,做一个给一毛钱?”
李超越顿了顿,“他说了这个,我一下就懵了,甚至想不起来问林琅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我从来没想过我不在家的时候我爸妈都在干什么——那时候我已经二十岁了,我爸妈也快五十了,眼睛都不怎么好用了,我真的无法想像他们是怎么在那么小的电子元件上加工的,我也不知道他们做的这个活儿有没有危险,是不是正经的、安全的生产环境。
我当时就想给我爸打电话,让他们别干了。可我又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说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我要是说是同学告诉我的,他们说不定更要多想。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林琅已经放下钱走了。”
许苡仁仔细回忆了一下,他印象中的李超越不像家庭有困难的样子。
“第二天,林琅又往我卡里打了十万块钱。”李超越怕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十万。”
“然后他发信息给我,教我跟家里说,我有奖学金,还在打工,学费和生活费都不用家里掏钱,这样我爸妈就不用每天到处兼职了。至于那十万,他让我以后有钱了再还给他。”
难怪他印象中李超越没为钱发愁过。
“许哥,我那时候才大二啊,而且临床这个专业毕了业我连自己都不一定养得活,我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攒下十万块钱,他就敢借给我十万。
我不想欠他的,但是我更不想我爸妈那么大年纪了还去干那种活儿,你也知道,眼睛是多脆弱的地方,多容易落下病根啊。所以最后我还是收下了,而且我就按他教的那么跟我妈说的。
结果后来寒假我都不敢在家呆时间太长,就怕我妈怀疑我哪有时间赚生活费,只好初五都没过完就提前回校。那时候宿舍楼没人,也没供暖,气温零下二十度,这谁受得了?幸亏遇见了老徐,他收留了我,让我在实验楼里蹭暖气顺便打杂刷试管,结果我一感动,就被他收编了。”
许苡仁默然。那一年的寒假,也许就在他还在亲戚家走动、不断地重复着汇报自己的学习情况,被亲戚之间拿来比较的时候,吃着满桌的飞禽走兽犹嫌索然无味的时候,李超越正拎着行李面对几乎空无一人的宿舍楼发呆……大过年的,宿管还在吗?说不定他连宿舍楼都进不了?
徐教授就算再怎么醉心研究也是有家小的人,不至于大年初五就跑回学校,就算他肯,他手底下的那帮博士硕士难道都不过年吗?李超越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遇见徐教授,寄宿到实验楼去的呢?
实验楼他当然不陌生,里面有没有能住人的宿舍床位他没留意过,但是要让他半夜和无数人体标本同处一楼,又几乎没有别的人在……这情况也不比没有暖气的宿舍好多少。
许苡仁觉得自己的眼镜真是白戴了,他只看到了活泼热情的李超越、得分进球的李超越、掌声拥簇中的李超越,但是在最难的时候,帮了他的人却是林琅。
要是他能在过年的时候多打个电话给超越,哪怕寒暄两句,问问近况,会不会“收编”他的人就不是徐教授了?他就不至于在实验楼里蹭暖气住上十几天了?
许苡仁又在心里摇了摇头,收编他干什么,他又不缺人刷试管。
“后来呢?”许苡仁问,“钱你还他了吗?”
李超越在研究所一边读博一边见习,工资和补贴不会太高,再去掉房租、通讯、交通费用后,在这个准一线城市就所剩无几了。他是那种欠着人什么东西睡觉都睡不踏实的实在人,如果还还欠着林琅的钱,对他岂不是种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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