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完全可以雇个视力正常的人。
许长平没好声气:“死心眼。”
许苡仁知道父亲这是让他说得不痛快了,反而放下了心,从桌子上差不多准确地拿了个桔子,故作轻松地说:“这桔子真大。”
母亲劈手拿了过来:“你啊,怎么乱吃东西?医嘱上不是说了每天要定量?你看也看不见,自己吃了多少自己能有数吗?还专挑个大的拿,真让人担心。老许,你想想有没有谁家姑娘不太挑,人好、能做个伴的。”
许苡仁:“……我平时不太吃桔子。”
“不吃桔子你也得吃饭呀,总得有个人照顾你。请护工你这个倔脾气人家又跟你不好说话,得找个能管着你的。”母亲越说越觉得哑口无言的许苡仁是默许了,来了劲头,问许长平,“老许,你快想想。”
许长平对母亲的吩咐向来列入日程谨遵不二,开始搜索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以前嫌人家条件不好,就没见面,不过我听说姑娘人还挺好,也会做家务,是个实在孩子。”
母亲:“人好就行了!”
许苡仁的家教里从没有“一言不合,拂袖而去”这一条,他走也不是,留下来听父母借题发挥也不是,心慌意乱地紧紧扒住沙发扶手,被未来的蓝图规划灌耳洗脑。
母亲:“现在这个情况……不要孩子也行,以后再去好好检查检查,能要就要,真不适合要就抱一个。”
许长平:“这小子现在也开不了车,到时候给姑娘买辆好点的。”
母亲:“他那点小公寓太磕碜人了,要不先给他换个大点儿的房子?”
许苡仁听得忍无可忍,正好这时他手机响起,是早晨物业帮他联系的空调维修人员要到家里来。他赶紧像抓到了浮木一般仓皇告辞。
许长平黑着脸:“你就是空调坏了来蹭暖气的?”
母亲:“可怜的孩子,没暖气没空调,昨天回去冻了一宿吧,怎么不早说呢!”
许苡仁赶忙找个借口:“我是来拿车钥匙的,该车检了。”
许长平冷哼:“你这样还能去车检?过两天我没事的时候给你去检吧。”
许苡仁搪塞:“爸,不用,车在我家楼下吧,我找朋友帮我去就行了。”
谁知道李超越是不是比他父亲还忙?算了,指望他不如从物业上找个人去。
修空调的小工已算是非常专业,很讲究卫生,又是穿鞋套又是铺防尘布遮挡,但毕竟高层窗户只能打开一个夹角,他要卸下来一扇窗门才能检修室外的外挂机,修好后还是把李超越住的那间屋弄得一地乱糟糟的。
维修工连连道歉,看许苡仁视力不便,提出要那笤帚簸箕打扫卫生,但他手机不停响,其他等着上门维修的住户一直催,许苡仁感觉他工作也不容易,干脆就让他走了。
地面倒是好打扫,尘屑统统扫走就是了,床单被套也换了新的,旧的扔进洗衣机清洗。但是桌面上被维修工的工具包蹭乱的一桌文件夹让许苡仁头疼,看起来页数还不少,这乱七八糟的他也排不起来,怎么跟李超越交代?
那小子当然不会因为这点事生气,但是他会不会觉得在这住着没点隐私,一不在家东西就别人翻箱倒柜?
就算住宿舍的话,别人虽然和他关系不好,至少也不会乱翻他东西吧。
许苡仁捏着文件纸张的一角,感觉有什么东西快从指缝间流光了。
而他,看不清也抓不住,只能驻立岸边,看流水无情,叮咚流远。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手机响起时许苡仁正握着文件不知如何是好,划了两三下才把电话接起来。
电话那端是非常专业的语气:“您好,请问是许苡仁先生吗?”
许苡仁蹙眉:“你搞什么?”
“电话回访,配合点。”李超越原形毕露说了一句,又恢复了一本正经,“请问您最近感觉身体怎么样?各项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吗?”
许苡仁有点恍惚:“你不用上班了吗?”
李超越赖赖唧唧地说:“哎呀,我这不正在工作吗?你配合我一点呀,我要填回访表呢,问你什么你说什么!”
许苡仁:“你不都知道?还用问?”
李超越恶狠狠地说:“许哥,你怎么一天一个样,昨天晚上你还教育我,‘报告都靠你们想着就能写了,还叫实验报告’吗?今天怎么不支持我工作了?我早晨打好几个电话了,人家都问什么说什么!到你这怎么这么费劲?”
让他来干电话回访的活儿,他们公司这不是糟践人吗?
许苡仁心烦得无以复加:“你问吧。”
李超越清清嗓子:“许先生,你昨晚休息的怎么样啊?”
许苡仁昨晚能睡得好才出奇了——先是等他的下半句话等了个把小时,以为这臭小子在那酝酿呢,结果等来了呼噜声,自己又胡思乱想了不知道多久才睡着的。
他咬牙回答:“很好。”
“哦,很好呀。”李超越似乎很满地地做了记录,又问,“许先生按时用药了吗?”
许苡仁:“……”
早晨被他霍霍了一阵子,许苡仁连眼药都忘记滴就出门了。
这一犹豫,李超越就听出不对了:“许哥,你怎么一点不注意呢?我早晨就少跟你交代这么一句你就忘了?按照药物半衰期坚持按时用药,写着几小时那就得是几小时,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知道啊?你以为人家写着玩的啊?”
像机关炮把他训了一顿之后,李超越掷地有声地下了处罚决定:“不行,我晚上回家要对你进行健康宣讲两小时,你别想跑!”
回家?
许苡仁感觉心里某个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的东西忽然化开了,流淌进了四肢百脉。
他被滋润的通体舒畅,心情愉悦地应了一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