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他知道你老家住哪,但是不知道你叫什么?”
大狗:“是啊,你说奇怪不?我就说,二位好汉,我叫李凌霄,看好什么东西你随便拿,别管你因为什么找我的,我一穷二白,你放过我吧。然后那俩人就在那合计我的名字,念叨着凌霄凌霄的,我心想你看好了我这名你拿去都行啊,赶紧放开我吧,我对象不在旁边我还怪害怕的……接着抓着我的那个人一捏我手腕,就像电视里太医给娘娘看病似的,一把脉,说我外伤风湿,脏腑本虚,内热什么醉酒什么的……你知道是啥吗?”
我思索片刻:“‘脏腑本虚,醉饱交接,多欲自戕’,他说的是《丹溪心法》里的一篇。这骗子肯定盯上你好几天了,知道你有这毛病。跑你这故弄玄虚的。”
大狗夹着烟摆了摆手:“这俩可不是骗子。他一说完,另外一个人也不知从哪拎出来一包小瓶子,从里面挑了一个小瓶给我,让我每天吃一粒,一共三个。”
包间内的空气忽然安静,我呆呆地看着他:“你不会是吃了吧。”
大狗:“吃了。”
我震惊得差点跳到凳子上:“我婶没告诉你不能乱吃别人东西吗?啊?你什么时候吃的?吃多久了?查血了吗?体检了吗?有什么症状?”
大狗示意我冷静,说:“我一开始也没吃。可是后来吧,主要是我回去看了看,他给我那个翡翠瓶子挺好的,我拿到金店问了下,人家说像是真货,但是得找地方做鉴定,要是天然的、雕工还这么好,那就值大钱了。我心思人家没必要拿这么好的瓶子蒙我啊,我就全吃了,还挺好吃的,跟山楂糖一样。”
我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使劲抓了抓头发问:“吃了之后有什么反应?”
大狗很开心:“吃完过了两天我那啥就好了,到现在都没再犯过。你说他给我的是不是祖传秘方特效药啥的?”
我疲惫地干搓了一把脸:“你想多了,痔疮病灶部位特殊,一旦形成,吃药、坐浴和药栓都只能缓解症状,治标不治本,稍微不注意就会复发,只有通过外科手术切除病灶,然后好好保养才能彻底根治。何况你那个都反复发作多少次了,你自己还心里没数啊?除了这个你还吃人家什么了?”
大狗:“吃的就没吃了,但是拿了。那人说要给我钱,我说我都不认识你怎么能拿你的钱啊,他说你先拿着,以后还有需要就找他,说不定他还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等等,这话我怎么觉得有点耳熟?我急忙问:“你知不知道那俩人叫啥?”
大狗拿出手机:“一个人给我留了个电话,没说叫啥就走了,是这个号——我在网上查了,不是诈骗电话。”
我拿出自己的手机,把那个电话号码一输入进去,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两个字——林琅。
完了,这家伙什么时候回国的,他的幻想症又升级了,真把大狗当玉皇大帝跑来送礼了?还玉瓶装个丹药,他弄了些啥给大狗子吃啊,不会有朱砂、水银什么的吧?怪不得这次见大狗觉得他更傻了,标准的重金属中毒症状。
那些成分不明的药丸大狗已经吃了至少一两年,要对内脏造成损伤的话也已经不可逆了。我问:“他给你多少钱?”
大狗压低了声音道:“他说他有我的卡号,第二天打给了我一百万。”
我脑袋靠胳膊支着才能坐得住:“一百万你也敢拿?这事你对象知道吗?”
大狗:“肯定跟他说了啊。”
我真诚地问:“那你现在怎么还在这儿啊?他咋一鞋底没呼死你个憨熊呢?”
大狗翘着二郎腿徐徐吐了一口烟:“我对象说了,不就一百万嘛,以后人家来要钱他替我还,我要真让人骗了他替我赔。”
我:“……”
我从进门到现在注意力一直集中在谈话上,这才抽空仔细打量了大狗一番。大狗已经不复高中时的少年单薄营养不良,脸也比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白净滋润得多,穿衣打扮并不花哨但层次分明,衬衣领口里边居然还扎了个男士丝巾,手腕上戴着一块我看不出价格的表,看质地似乎很有些讲究。
以我对他的了解,这绝对不是他自己能收拾出来的模样。
我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绿色格子衬衣和我妈给我织的红色毛线背心,以及回村里一趟沾上了泥点、干燥后泥壳脱落只留下黑不拉几的痕迹的牛仔裤,寂寞地“哦”了一声:“那他这不是对你挺好的么。”
大狗得了便宜还卖乖地挑挑眉毛:“一般吧,这有啥好稀罕的。他拿着钱比我花的还快,没两天就在市中心小学正对门盘了个店,又是找人装修又是弄门头的,我要去摆摊他还不让我去,说外边干冷干冷的,等装修好了让我每天坐在屋里数钱。”
我越听越觉得精神状态受到了不知名的打击,强撑着一口气问:“你家里是怎么回事?我妈咋跟我说你有对象了呢?”
大狗:“不是有对象,是我在城里买了个小房子,这不已经交房了嘛,我就把户口迁出来了。这样以后结没结婚的,我说啥就是啥,人家没事也不会去查民政局的底儿,办礼和过年过节要回家的话我准备找个关系好的女同学,实在不行雇个演员也行,撑两年糊弄糊弄,以后就说对象生病了去了,我不想再找了呗。对了,家里我那块宅基地让给三狗了,他明年开春了要建个猪圈养几头猪,回头你起了宅子就和猪圈挨着,还能帮他照应一下,别怕,夏天东南风你那边是上风口,冬天要真有点味儿吧,估计也不大,反正肯定得搭棚。”
我:“……”
我们一样的年纪,一起长大,从同一个小村庄里走出去,大狗三本大学第二批补录,如今已经买了房,家里有人等他回去吃饭了;而我,985工程全国排名前三的医科大学,胸中千里河山,脑中万卷诗书,进则倚研究所漏风冷墙一堵,退则靠家宅旁新圈三两小猪。
这馆子菜做得不错,就是吃完了有点不太消化。
大狗拿出钱夹潇洒付了账,我俩站在饭店门口聊天消食。
他舌头打了个响,吐出了个圆圆的烟圈:“老二,你说,我拿着这剩下的几十万能不能赚大钱?等我赚了大钱,我也跟他说让他可劲儿造,随便造,我养着他。”
我:“……”
已经过了吃饭和上班的时间,秋风一吹,落叶铺就了一条金黄的大道,间或有情侣依偎走过,连街景都在伤害我。我朝四周看了看,伸手给他指向一处:“狗儿啊,看到对面那个小超市了吗?”
大狗伸头看了看:“挂着走字屏的那个吗?看到了,也就一般啊。你是让我弄个那样的店?能挣钱吗?”
我:“我是让你等会去对面买个镜子照照,再买个计算器把你的账本核一遍。平时没事儿就多去超市买点牛奶喝喝,说不定还能代谢一点体内重金属出来。”
大狗不乐意了:“你啥意思啊!”
我默默地叹了口气,比秋风更加萧瑟,再回头看看饭店落地玻璃门上映照出我们兄弟俩的身影:“狗儿,你在这呆两天是不?陪兄弟去逛街买几件衣服吧。”
大狗歪着头看看我:“你这不穿得挺好的吗?”
我深吸一口气:“那咱俩换换?”
大狗叼着烟作势就开始解马甲扣子:“行啊,小时候咱俩衣服不也换着穿的吗,正好穿咱俩一样号,你看好了就拿着穿。”
我开心地把套头的红毛线背心都脱下来了,正准备不畏寒风当街换装的时候,大狗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他掏出一看,咂了下嘴:“呀,怎么我才出来大半天就生病了!”
我出于职业习惯,条件反射就问:“谁生病了?什么病?”
大狗一脸焦急:“老二,怎么办,我对象说我家床生病了,现在就想见我一面。”
我抱着我的蓝外套和红背心在秋风中瑟瑟发抖:“……是床有病还是他有病?”
大狗啐了我一口:“呸,别乱说。”
我冷漠地说:“咱俩可是一年没见了,你和他天天见,你自己掂量掂量。”
大狗的目光一如年少时纯真澄澈,看了看手机,又看看我:“老二,还是你说得对,咱俩都一年没见了……咱俩一年没见了也都好好儿的,说明咱俩也不差这一天,我还是先回去看看我的床吧。”
秋风无情,吹梧桐叶落满地,我站在凋零的季节里寒声道:“滚。”
大狗冲我摆了摆手:“先回去了啊——我俩房子正装修着呢,回头弄好了温锅喊你。”
又是一阵更冷的秋风袭来,我怒斥:“快滚。”
大狗走了两步,发现自己胸前马甲扣子还敞着几颗,又回头:“哎,衣服咱还换不换了?算了,要不下回的吧,反正你也没对象,穿啥不都一样啊,又没人看你。”
“闭嘴,再说话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