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说,因为一不小心,也许就一语成戗。
“苏凝醒醒,快到站了。”熟悉的男声响起,但声音却空灵地像是从山谷中传来。
“凝姐醒醒,起来吃饭了。”另一道熟悉的女声也同时响起,两个声音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只不过一道来自2006年驶向北京的列车上,一道来自2016年重症病人的监护房里。
苏凝此刻虽然有着清晰的意识,但眼皮却沉得似有千斤般重,任她如何努力都睁不开眼。
“苏凝?你怎么了?”呼唤的人大概也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便开始轻轻摇晃她的身体,然而并无用处,她依然无法清醒。
耳旁另一道女声也顿住,陡然惊呼起来:“大夫!大夫你快来!”
苏凝听的出来,前者是叶询在唤她,而后者则是宁檬。
背景音也逐渐嘈杂了起来,有火车上广播报站的声音,旅客们起身走动,拖拉行李,和交头接耳的声音,以及病房里医生和护士们忙作一团时发出的窸窣声。
唯独少了苏凝自己的声音:“我这是在哪?你们有谁能听得到我说话吗?叶询?宁檬?你们回答我啊——”没人听得到。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苏凝的听觉越来越模糊,直到一切都归于平寂,她才终于睁开了眼。
世界一片白蒙,她看见26岁的自己站在正中央,身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像立在时空界线上的一道人形碑柱。
左一边,是叶询抱着昏迷的她急匆匆地奔驰在月台上。
右一边,是护士们推着车将她匆忙地送往手术室。
两边搞得都像她快死了一样。
但实际上,苏凝有一种预感,只要她抬步,向左或是向右,她都能醒过来。
只是这两个方向,却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然而无论是其中哪一种,此刻于她而言,都充满了未知。
因为这两侧时空没有并行,它们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关联,一旦她选择了其中一方,就势必会影响到另一侧,或泯灭,或覆盖。
该如何抉择,她并不知晓。
“先等等再说吧。”苏凝左右犹疑不定,只好以不变应万变,继续观察两侧。
左侧,2006年,北京站。
叶询一路奔得极快,他出站时通道里还没什么人,已经久候在检票口的楚念便第一时间发现了他。
只是楚念僵在了原地,有些不敢上前相认——这两人的衣饰明显跟当下错着年代,这两人的面容明显跟他差着辈啊!!!
“你发什么愣呢!赶紧过来啊!”叶询急得上火,离他还有十来米呢,就开始吼他:“开车来了没?”
时隔二十年,已经晋职高级督察的楚念,再听到叶询这呼来喝去的声音,竟一时有些怔然,仿佛自己又回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
来不及多想,楚念一边摸出车钥匙,一边往叶询方向迎了上来:“这到底怎么回事?”走近了才发现,叶询怀里抱着的苏凝,竟是毫无生机。
“苏凝她怎么了?”
“待会再说,先送她去医院。”
右侧,2016年,手术室。
“段大夫,病人一切指标正常。”一名较为年长的护士仔细认真地检查了仪器,最终却只能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被唤作段大夫的男子并未答话,倒是他旁边另一名女医生开了口:“就是这脑电波……”她语速越来越慢,秀眉也越蹙越紧:“处于α波高频状态,说明她此刻不止意识清醒,极有可能还在思考。”
“那她为什么醒不过来呢?”女医生将头转向了段大夫,显然是为了征问对方更权威的判断。
然而对方却再度沉默,只紧盯着屏幕上不断跳跃的波段。
过了会儿,才答:“她正在犹豫。”
“犹豫什么?”一名护士问道。
段大夫摇了摇头:“不知道,也许是在犹豫她要不要醒过来。”
手术台边,众人皆露出震惊的表情。
“联系病人家属,”段大夫撤离了视线,转看向其中一名护士,吩咐道:“准备做病危通知。”
这也太着急了吧?她离挂可还远着呢!苏凝这边刚吐糟完,另一侧她就被送进了手术室。
可巧了,两边都是在京西医院。
“不是吧?”苏凝再仔细一瞅,便彻底瞪大了眼,“连大夫都是同一个?”
那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眼镜的医生,可不就是刚才的段大夫?不过是稍显年轻了一点而已。
“等一下!”右边正在沉思的段大夫突然抬起来头,叫住了他刚才吩咐出去的女护士:“先别忙着通知家属。”
“这个病人?是叫苏凝吧。”段大夫走近苏凝跟前,侧身俯首,认真看着她的脸说道:“我十年前似乎接诊过……”
苏凝脑袋里轰地一下炸了,连忙看向左侧——2006年。
“段大夫,病人一切指标正常,就是这脑电波有点,看不太懂。”
段大夫也是一脸困惑,点头道:“是有点儿奇怪。”
但能做的措施他们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苏凝又唰的一下转向右侧——2016年。
“当时病人也是这么个症状。”段大夫边回忆边说道:“一切生命体征正常,意识清晰,却唯独无法唤醒。”
“那后来怎么样了?”一名护士问道。
“我下了病危通知书。”段大夫一脸后悔地说道。
苏凝又赶紧看回左侧——2006年。
“你说什么?”叶询脸唰一下白了,情绪翻涌起来,揪住段大夫的衣领,冷森森地问道:“什么叫你们尽力了?你这才进去多久?检查你做完了吗,手术你动了吗,你就敢说她成植物人了?”
段大夫被他揪得脚尖都快踮起来了,连忙劝道:“这位先生你先冷静一下,我只是说有可能,有可能,目前还没有确诊……”
叶询这才把他往下稍微放了放,段大夫终于舒了口气,但又不得不如实相告:“可像她这样的情况,我们的确是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接下来除了等病人自己清醒,我们也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叶询没再说话,彻底松开了段大夫。
苏凝便又看向右侧——2016年。
段大夫犹在回忆中,不禁感慨道:“这位病人的家属,可都不是什么善茬儿啊。”
这个“都”,就是连楚念也算进去了,谁叫他当时也恐吓他呢。
段大夫犹记得——当一名男子吼完他之后,又一名中年男子也威胁他道:“最后你说的都是真的,否则,老子能让你把牢底儿坐穿。”
连苏凝这个观众都看不下去了,往左侧2006年的场景斥责道:“中国的医患关系就是被你们这些人给搞坏的!”
仗着自己有钱有势,了不起啊!
苏凝腹谤着,同时她也好奇,这两个时间是否真如她所猜想的那样——一方发生的变化,也将彻底改变另一方?
那么2006年叶询的出现,又会如何刷新2016年的世界呢?
苏凝很期待看到。
这念头刚一起,两边的世界就开始加速——
她看见自己躺在两间不一样的病房里,且身上都插着许多管子。
搞得好像她快死了一样。
左侧,2006年。
叶询已经换过衣服,也用上了高科技的手机,他正在犹豫要不要给苏凝的父母打个电话?
号码都已经拨完,就那个绿色的接听键,他却迟迟摁不下去。
他到现在都无法相信——苏凝会变成植物人。
“砰砰”敲门后进来的竟然是阿迪,他也看上去四十来岁了,还蓄起了胡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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