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斜靠在贵妃椅上浅眠。许香薷远远瞧了她几眼,见她睡熟后不再如往常那般紧皱眉头,她到底是心头松了些。
在月神教中的时候,她一直以为自己对圣姑没有多少感情,更谈不上母女之间那种互相疼爱关怀的亲情。可是后来她在普侠山的幻境中,竟然会让圣姑和老头子都幸福安康,那便证明她心中还是牵挂着圣姑的。
可到底还是有些怨的,倒不是怨她冷落自己,而是替老头子怨着,在要灵谷的那些年,老头子将所有精力都放在改造她的炼魂体上。
甚至为了隐瞒住她的身份,让她像个白纸一样活在要灵谷中。若不是她本身就是穿越人士,老头子又提前毒发身故,怕真是要一辈子死守在要灵谷内。
老头子活得那般累,圣姑却从未问过她一句:囚奴他,过得可好?
活似个凉薄至极、冷血无情的人。
直到她偶然发现,圣姑并没有遗忘关于外海大陆的一切悲惨遭遇,她假装因为催眠术没修至大成而导致了失忆。
可是,就连蛊姥姥都没发现,想要催眠一个绝世高手二十年,绝非一朝一夕能完成的,那定然是催眠术大成者,日日用心理暗示配合极致的催眠术,才能达到。
催眠术一旦练成,便是终身不会忘却和退化的。
见到那个前东岳教教主之时,许香薷就猜到了这一点,只是她觉得跟蛊姥姥说那些,并无太大的意义。不管圣姑有没有忘却那段记忆,对她的人生来说,那都是真实经历过的,无论接受与否,都抹杀不了。
如今看来,她已是看得很开了。
临退出正殿前,许香薷轻声唤了句:“娘。”
圣姑呼吸均匀,身体微微起伏着,也不知听没听见。
惊槐住的小院紧挨着许香薷先前住过的院子,他的院子极其简单,院子里移植了小片竹林,地上原本种的是一排菊花。
现在走进去一看,就看到竹林和菊花都被移除了,地上全是绿油油的香薷草。
浓烈的香味充斥口鼻,人许香薷顿时就黑了脸。
紧随其后的丘瑜虽然不懂药理,但是香薷草他却是眼熟得很,看到眼前大片大片涨势极好的香薷,他就想起自己卧房窗台上摆放的那一小株。
此时此刻,丘瑜很想对着素未谋面的惊槐由衷说一句:“是在下输了。”
许香薷从香薷草中走过,走到卧房前,先敲了敲门,而后一把推开,迎面就见一大副彩墨画挂在正中。
画中一颗参天巨松尤其亮眼,松下放着一方小桌,桌上摆了一壶酒,桌前黑衣男子正对着不远处的冰池饮酒。
冰池中唯有中心一处破开一洞,那里站着一个长发披肩的裸背姑娘,姑娘的侧脸带着小小的婴儿肥,眼睛十分有神,红唇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
“咦,这姑娘看起来好面熟……”丘瑜话音未落,许香薷已经五指成爪袭向那幅画。
画中情景她可记得十分清楚,惊槐偷看她在冰池洗澡已不是一回两回了。以前她还可以当成自己从没暴露过脖子和手臂以外的地方不在意,现在发现他竟然在画中这样猥亵自己,饶是心大如许香薷,也不由动了怒气。
说惊槐是变|态还真没冤枉了他!
“特使使不得!使不得!”尾随而来的教众连忙喊道,“那画不是教主画的,是东岳教的教主用来蛊惑教主的卑劣手段!”
原来,惊槐偷看许香薷洗澡已是月神教中的常态,其中大多是有个沈祝恭在时不时打小报告,只是许香薷在冰池洗澡从来不会裸露全身,且她本身也是在修炼冰洗决,所以许香薷也会趁机向惊槐讨教一二。
谢如玉曾被谭铃抓走过,她的记忆亦被催眠术偷窥了大半,东岳教的人从谢如玉身上得知了许香薷和惊槐的弱点,因此对他们进行有计划的对付。
惊槐一生太过顺遂,亦无所求,若不是许香薷出现,他最大的兴趣也不过是十年前跟武林盟的那场撕逼,后来被许香薷阴差阳错破坏之后,他的兴趣就变成了探索许香薷对他的吸引力到底有多大。
惊槐很聪明,却是个情商不高的人,他问过许多美人,女子到底喜欢什么。每个千方百计想要勾搭他的美人都告诉他:女子喜欢的东西太多了,绝世的武功、不老的容颜、漂亮的衣裳首饰、被男子关注的目光。
冰洗决算是绝世的武功,许香薷拥有了;催眠术让她有了不老的容颜;从不沾染脂粉的许香薷还缺漂亮的衣裳以及被关注的目光。
所以,惊槐通过自己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情感,但在许香薷的眼中,他不过是个喜欢看女子换装、洗澡的恶趣味大叔。
三年的时间,惊槐让自己的扭曲形象彻底在许香薷心里扎根,直到眼睁睁看着她心中住进别人。谢如玉两世为人,比从没沾染情爱的许香薷要看得透看得明白,所以惊槐的执念在她眼中太显眼了。
但她自私了一回,她知道许香薷心中挂念着荆芥,要是许香薷选择了惊槐,谁也不知道荆芥会如何。荆芥为了找到许香薷,费尽了心力,那俨然已超越了寻找养育者的范畴,她太害怕那个前世折磨她的大魔头会再次黑化。
所以她选择了无视,不告诉许香薷关于惊槐的真实目的,也不把许香薷的下落告知荆芥,只让缘分来决定一切。
原以为这个秘密会被她带进坟墓,却没想到在谭铃手中完全展现,许香薷被引进了普侠山幻阵,而要对付惊槐则更加棘手,他们用了无数方法,甚至去找到了失踪二十年的前东岳教教主,几任教主加上心理战术,才堪堪伤了惊槐。
那幅画,是惊槐的执念,裸露的背脊,则是他们引出惊槐欲念使出的手段。
“他们打斗了五天五夜,我等赶到时,东岳教的两任教主皆已毙命。”一位教众道,“教主手中便是握着这幅画,交代我们务必替他收好,又说了先前的话,才昏迷过去。”
教众都默契地没说惊槐最后的交代:“若我就此去了,将月神教交与少主,特使若未来,不必通知她。”
许香薷从教众的口中,也只是得知东岳教的现任教主联合了前任教主以及几个东岳教高手来联合伏击惊槐。
不知他们是如何引出惊槐应战,但结果也不算是差的,至少他还活着,而其他几位都死了。
冰洗决不能动杀心,惊槐之所以会如此狼狈,大抵是他最后动了杀心的缘故吧。没有冰洗决加持的惊槐,身体定然十分虚弱,当时的他是如何杀掉那些人的,怕是再也没人知道了。
至少那时的虚弱模样,惊槐定是不会说的。
事到如今,气也无法,许香薷顾不得去管那画,走到床前,看着一点血色都没有的惊槐,到底还是叹息一声,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替他把脉。
丘瑜见许香薷的眉头越来越紧,干脆回头对一众人道:“屋子里人太多了,不利于病人修养,你们先出去等着吧。”
教众一听有理,出门时顺便把丘瑜也给带了出去。
惊槐的脉象时有时无,体内的真气也少的可怜,当真是油尽灯枯之兆。可他内力全在,筋脉没有受到任何损伤,身体也没有发现什么伤口,这样的现象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许香薷一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她一身医术大多都治病救人所用,关于这些武斗的伤她远远不及霍云天,霍云天被称为神医,那可真是实打实的名头。尤其是这些武斗伤,内伤调理之类的,她最为拿手。
而许香薷会的,大多是辅助药理,关于身体筋脉的疗养,也只在浅薄的阶段。
月神教中会医术的也有好些个,只是精进的不多,也都比不过她。现在霍云天在武林盟里,要是从那边赶过来,中途没有合适的工具,最少也要两个月,出了什么变故也实在麻烦。
况且神医不是你想请,就能请的来的。
“死马当活马医吧。”
许香薷叹息一声,小心将惊槐扶起,让他盘坐在床上,她自己也脱了鞋袜盘坐上去,真气汇聚双掌,拍向惊槐的后背。
真气在惊槐的筋脉中流转,一点点唤醒他沉睡中的真气,那些真气全都懒洋洋的,像是没睡醒的孩子一样,半天都不动弹。
真气是习武之人的精气所在,比之内力又要珍贵不少,一般给他人疗伤都不会用真气,而是用内力。这就好比普通血和心头血一样,虽然真气不像心头血一样用一点少一点,但是用了之后想要恢复可是要自己慢慢从身体各处压缩收集回来的。
人的内力用完之后可以通过修养自动恢复,真气却必须要修习训练才能回转充沛。
许香薷并不时常跟人疗伤,以前是给荆芥,那自然是舍得用真气的,现在给惊槐,倒也没什么舍不得的。只是惊槐体内的真气似乎很不听话,完全一副任由你千呼万唤也不出来的阵仗。
真气不动不涨,身体就不会下意识自我修复,那昏迷之人自然也就不会醒来。
惊槐是迄今为止,许香薷见过武功最高的人,没有之一。若说她对青年玉涯子还有一点信任的话,大多是因为他的计划中有惊槐的缘故。
虽然急切救醒惊槐的意图并不纯粹,可是现在不是考虑自身良心的时候,惊槐不醒,计划就没办法实施,那这场战争就会无休止地打下去。
现在外海大陆的人并不笨,守香门的武器虽然新颖,可时间久了,难保他们不会查出其中的结构和原理,复制武器不过是时间问题。要是拖久了,必然会变成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
这不是许香薷想要看到的。
如果说作为这个世界的创造者,还有什么是她能为风云大陆做的,目前大概也只有救醒惊槐这一条了吧。
这么想的时候,许香薷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要是有最弱造物主的投票,她大概能排个第一名吧。
在自己创造的小说里还能让世界变得这样糟糕,心里没有半点办法,只能寄希望于他人,也实在是憋屈得很。
持续半个时辰的真气输出,许香薷终于发现了规律——惊槐体内的真气已经进入了自我保护状态,不愿再分散四周召集真气,并且许香薷输入的真气也都被纳入了“冬眠”队伍。
这些真气带着冰洗决的气息,因此现在除了她之外,怕是只有李顺笙能够帮忙。
惊槐的筋脉太过粗壮,是许香薷的五倍不止,这就意味着,许香薷要想充盈惊槐的筋脉,那就必须用五次全部真气。
两个时辰后,大半真气输送完毕的许香薷已是有些虚脱,她看着惊槐越来越红润的脸色,终于松了口气:“这方法能行就好。”
而后的十天内,许香薷恢复了两次真气,她在惊槐的房间内长期驻扎,有时忙的连饭都吃不上。丘瑜心疼她,想要替下她,却发现惊槐的身体对他的真气十分排斥,最后还差点导致惊槐和许香薷双双走火入魔,就再也不敢尝试。
到了第十一日,许香薷第三次将最后几股真气引导进惊槐的筋脉之中,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仰头就要倒下去,冷不防被人搂住脑袋。
迷迷糊糊间,她似乎听见有人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