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地睁开了眼睛,正巧和将内丹吞下的娇娜视线碰在一起,迷迷糊糊的,他朝她扬起一抹笑意。
娇娜本就有些手忙脚乱,一个不小心,捡起的镯子又掉了回去。不知为何,以往总不觉得他有什么好的,听他再多的表白也心如止水,可如今他脸色惨白、浑身狼狈地躺在地上,一个微笑却叫她小鹿乱撞,有些不敢直视他的脸庞。
“别再这里思春了。你痴笑下去,就要做寡妇了。”杜仲只是用尖酸的语言刺痛她,却不会上前将她拂开。
娇娜不好意思地摸摸脸蛋,滚烫一片,她赶忙站起身子,把位置让给杜仲,却也不离开,在孔生边上关切地守着他。
杜仲的手从孔生身上划过,隔着一尺来高的距离,张睿却能看见空气如水浪一样,荡起的波纹。难道他就是这样,通过空气的传导,做到不触碰孔生,却能够弄清楚他的身体状况吗?
杜仲此时仿佛一个绘画大师,孔生就是他的画布,他远远的凝视着,想着该如何规划格局,如何安置景色。他能够感知孔生体内隐藏在皮肉血脉下的暴虐灵力,能够看到孔生被娇娜修复,却又开始破裂渗血的五脏,还有孔生身上那从地底吸收而来的,没有消散开去的白色灵力……
看到这一小团躲起来的白色气体,杜仲锐利的眸子顿了,视线锁住它,勾起一抹冷冰冰的微笑:“就是你了。”
他的真气是浓郁的富有生机的碧绿色,那浓郁的绿色钻入孔生体内,循环一圈之后,从上至下,从左至右地把隐藏的紫色雷电之力都驱赶出来,然后将它们包围在绿色光圈之中,一点都没有放过。
“镯子。”他伸出手,递向娇娜。松姑见娇娜不知走神到什么地方去了,忙走过去轻轻推了推她。“诶,叫你呢。”
“什么?”娇娜眨了眨眼睛,不解地看着松姑。
“镯子。仙人治病要用到你的镯子。”松姑敲了敲她脑袋,真是一直都长不大呀,这种时候竟然走神了。
“啊,这里,给您。”娇娜娇憨一笑,慌忙将镯子褪下来放在杜仲掌心。
杜仲两只手指捏起这只精巧的金镯子,打量了好半晌,最后啧啧两声,意味不明。
他把镯子扣在孔生的肚皮上,仿佛随意放置的地方,却正好把被绿光包围的雷电之力束在中间。他念了一句娇娜念过的法诀,那镯子果然随着他的声音渐渐向内收紧,他把绿色的灵力一点点抽出来,就只看到被镯子紧紧扣住的紫色肿块。
“刀。”他再次伸手。娇娜早有准备,那柄匕首造就攥在手里,见他伸手,就把匕首递过去。这把匕首还是个熟悉的物件,娇娜给皇甫公子治疗伤口的时候,用的不正是这把匕首嘛?
杜仲借着她的手劲儿,直接把刀从刀鞘里头□□,薄如蝉翼的刀片在日光的初升朝阳的照耀下,流动着鲜红的颜色。
接下来的举动,就可以预料到了。杜仲如娇娜一般,用匕首将那团肿块沿着手镯割掉,那肿块飞到松姑早就准备好的白瓷盘中,没多会就凝固了。
最艰难的事情已经完成了,杜仲招招手,对娇娜说:“接下来的事你来做吧,千万记得止血以后把他体内的那团天地之气激发了,否则他若是痴傻了,你们可不要找我。”
“天地之气?”娇娜迟疑,她之前没看到什么天地之气呀。
“哪那么多废话,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吗?”杜仲不耐烦了,他指着松姑说:“狐女,别收拾那没用的东西了,快给我找点干净的烈酒来。”
知道他脾气不好的松姑也不问他做什么了,她对家当熟悉得很,一点都不忙乱,就从太公的私房里找到一坛烈酒。
杜仲掀开瓶塞子,浓郁的酒香仿佛被突然唤醒了,张睿隔得不近,却也好像要醉了一般。
“我的月香!”太公被酒香一冲,就知道只是他们家祖传下来的美酒,也不知道传了多少代了,单拿出一点兑酒,就足够迷倒一桌子人呐。松姑怎么这么实心眼儿,仙人分明是要洗手,哪里用得着这么好的酒……
果然,杜仲又吩咐松姑拿了瓷盆过来,将这月香刷刷倒入瓷盆,一下就去了半坛子。
这酒香浓郁,乘着微风散便了松涛峰。年纪大有修为的还好,能够站得住,没什么修为定力的小狐狸就惨了,一个个练起了迷踪步和形意拳,醉醺醺的东倒西歪起来。
太公和皇甫公子再没有精力心疼美酒了,那群没了心智和意识的小狐狸,还得有人来防备着,别让它们不小心掉入了深渊……
杜仲果然只是洗手,他把白皙修长的手沉浸到酒液中,从指尖到手腕,反复搓洗,直到白嫩的手掌变得通红,才让松姑换了清水来,如此又过了三四遍,自己掏出帕子将水珠擦干,抹上药膏。
这护肤手段细致得,比起现代的男星们不遑多让呀。
“松溪,看起来他们那边没什么大事了,你现在可有时间,不如我们找个地方聊两句?”大汉走过来,拉了拉张睿的衣袖问道。
娇娜那边已经将孔生的创口止血了,正在如杜仲嘱咐的那般,用内息带动孔生体内的气息循环运作。
“自然可以。诶,大哥,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您,您见多识广,请您为我解答一下。”张睿一眼扫过白瓷盘里的紫色晶体,凝固以后,竟然慢慢透明了。
“哦,你是想问那个呀。”大汉顺着张睿的视线,就看到那颗冰雪般剔透的珠子。“这倒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怎么说?”
“你看,它切下来的时候是紫色的,如今变成了白色,是因为它外表裹上了一层压制它的东西。我看娇娜姑娘那金镯和匕首,只怕有些来历。”大汉说起法器宝物,难免眼神放光。
“那若是它再变成白色,又是什么说法呢?”张睿想起了他那只最爱捧着一块心形血色石的小狐狸。
“若是那样嘛,那就是这肿块消散的时候到了。”大汉笑着说道:“那样不是正好,省得让这股子力量发散出去,伤及无辜。”
“是呀。”张睿嗫嚅着,难道皇甫公子的那颗小心脏就要消散了吗?张睿自然之道那不论对皇甫公子还是对月奴,都是好事一桩,可是一股难以名状的悲伤,还是笼罩了住他的心神。
“走着走着,眼见着天色大亮,他们就要回去复命了。咱们抓紧时间。”大汉推搡着张睿找了个离众人远一点的地方,另一个金甲大汉也跟着走过来。
看这架势,张睿哪里还不明白。罢了,该来的躲不过,就这么直面惨淡的人生吧!
“如今一年之期早就过去了,只是我们没有下凡的机会,一直没有来寻你。没想到今日正巧赶上了。这期间我也没有再关注她们的情况,她们过得怎么样,你跟我细细说一遍。”大汉拉着张睿问道。
“说起来真是一言难尽。我也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张睿脸上难得有了几分羞赧。“我们的赌约,我是输了……”
大汉带笑的脸一下子严肃起来,一张国字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张睿:“输了?难道……你把来龙去脉给我细细说清楚了。”
就知道会这样,张睿的心一直以来就没有安稳过。不过这一刻来了,他竟然觉得莫名能轻松起来。
“其他人都过得不错,因为桃花和芍药都是有生意头脑的,把几门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姐妹们因此有了优渥的生活环境——比我做的好多了。”
说起这些,张睿真的要汗颜,他把这些女孩子带出来,真的就只是偶尔去看看她们,并没有手把手教她们,可她们一个个聪明伶俐,很快就适应起来。等张睿回头想起来要帮帮她们的时候,却发现人家早就比他预想的更好了。
“这样倒也不错。若是如你所说,她们这样应当如意才是,你怎么一副丧气脸?”另一个使者奇怪地问道。
终于还是说到了这个问题。
“是芍药吧。”大汉语气低沉地吐出一个名字。
“怎么会呢?芍药一看就是会过日子的,她平常的说话做事,和我接触的真实的人类也没有什么差异了,怎么会玩不转人类的套路?况且,他不是说了,芍药还学会经商了呢。凡人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她连鬼都能驱使,怎么会过得不好呢?”使者不太相信,他似乎认为芍药一定能很好的适应人类生活。
大汉本来还算笃定,他这番话一说,大汉就有些动摇了。于是他转头求证地望着张睿。
“是她。”张睿艰难地说出两个字。
“不应该呀。”使者苦思冥想,还是想不明白。
“别卖关子了,把她的事说一遍。”大汉沉着脸,仿佛是在和谁生气一样。
“芍药和朱举人闹矛盾有好一阵子了,如今她离开了朱府,同桃花她们一起住在京城里。她同我说,是因为朱家二老和她相处不好,不愿意再和朱举人继续生活了。我看她在外头置了宅子,生活还算富足,只是受了情伤,难免不如意。”张睿不想说太多前程往事,于是用最简单的话语将芍药的遭遇描述了一番,并不多作评价。
“早就跟她们说了,感情的事情最是伤人。古往今来,流传的爱情故事有几个圆满的?”使者问道:“那她如今是什么打算?若是过得不开心,就跟我们回去吧。”
“这个,还是需要您同她再说说。她如今存了气,竟然和朱举人继续做邻居,我先前离京的时候,听说两人还是那样,没什么进展。芍药的性格你们也很了解,她精明果断,出了坠入爱河的时候有一点犯浑,其他时候心里主意大着呢,我是劝不动她了。”
张睿难道愿意她继续和朱举人纠缠不清?可他在京城住了那么久,该说的该劝的,都绞尽脑汁地说了,可惜芍药如今吃了秤砣铁了心了,张睿也是无可奈何了。
“早知如此,就不该让她出来的。”大汉怒极,口不择言。张睿讪讪一笑,他如今也觉得不该大包大揽,夸下海口,以后万事还需要量力而行才是。
“当时你既然不阻止,如今又来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我看当务之急,还是去京城一趟,问问她的心意。”使者看了看天上有了些缩小架势的圆盘,眉头紧锁。
“也只能这样了。”大汉点点头,朝杜仲和大胡子说道:“我二人还有一事未完成,文曲星就拜托你们了。我们定当在午时前赶回来。”
“就是那些小姑娘的事情?去吧去吧,如今这里也没什么大事了,只要文曲星醒来了不说胡话,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一大半了。”大胡子笑说,摆摆手让二人自去。
张睿听说孔生醒来还可能说胡话,心里焦急起来,恨不得亲自上去求了杜仲,再好好给孔生看看。
“别墨迹了,咱们走着。”使者将张睿轻轻一提,就拉着他上了一朵粉红莲花。大汉另有自己的木鱼在脚下踩着,三人腾云驾雾一路北上。
突然被拉上的张睿有苦难言,毕竟花妖们的事情他也有责任,芍药的事情一时没有妥善解决,他就一时不得安心,于是也按捺下对孔生的担忧,站在云间俯瞰大地。
当初他们上京,水陆交替颠簸了一个多月,如今真有“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的奇幻之感,眨眼之间就到了京城城郭——原来神仙手段也有高低,我如今不过是井底之蛙,张睿感叹。
若是走路,这城郭进城少说要两三个时辰。不过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突然出现吧?那样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惊慌。
大汉却不疾不徐地点了点树下蚯蚓,于是三个高头大马就整齐地出现了,马蹄马鞍俱备好了。
“走着,别耽误时间。”他二人翻身上去了,张睿只能颤颤巍巍地蹬上去,他倒不怕骑马,只是这是蚯蚓诶,有软骨症的蚯蚓,不会突然软倒在地上吧?
张睿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这毕竟是仙人法术加持的蚯蚓,不仅没有突然软倒的危险,反而雄赳赳气昂昂飞快的甩着马蹄,比张睿之前骑的大马不知矫健多少。
早上的行人不多,一路畅通无阻,到了芍药姐妹所住的屋子。张睿敲门,开门的竟然是牡丹。
“家里的小厮呢?”张睿皱眉,京城不比地方,跋扈的子弟多的是,牡丹越张越漂亮,若是被他们纠缠,还真是一桩不那么令人开心的事情。
“朱姐夫家里出了事,芍药为了帮他请托,花了大把的银子,于是就把家里的小厮和丫环们辞退了。”见张睿盯着她,她还乖巧地补了一句:“叔叔放心,我们都记着你说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轻易动用法术。”
“什么时候有法术的反倒还要惧怕没法术的人了?”使者不满地说道。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牡丹她们几个,虽然有法术傍身,却也不是什么顶尖高手。若是处处滥用法术,难免会招来一些高手的觊觎……”张睿也知道这种想法太过于小心谨慎,可是对一群身份特殊的女子来说,小心使得万年船难道不对吗?
“总归是要记得,你们不是没有靠山的人。”大汉听完张睿的话,还是有几分赞同的。“你说芍药做什么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她给朱姐夫送饭去了,出去好一会了,应该很快回来了。你们进来等她吧。”牡丹看了看天色,估摸着芍药的行程。
张睿几个走进去,高头大马瞬间变做蚯蚓,慢悠悠的在异乡的土壤里躺倒。
果然,牡丹上了一壶茶的功夫,芍药就从外面进来了。感觉到家里有人,她倒没有多想,问道:“今日里大家没有去铺子里吗……”
没想到进来一看,竟然是两个老熟人。芍药脸上的表情僵住了,没有说完的话题再也说不下去了。
即便张睿和朱举人跟她说了很多次,金甲使者已经同意她们离开画壁了,可是没有亲耳听到他们的说法,她都无法确切的相信那话的真实性。毕竟,金价使者给她的阴影太深了,她总是忘不了另一个姓张的书生。
“朱举人如今怎么样了?你可是因为他落难了,就要和他做一对苦命鸳鸯?”使者见她紧张得瑟瑟发抖,脸色青白,不由得开了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
芍药却没有笑,脸上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害怕的神情十分古怪。
“我离开的时候,朱兄不是还风头正好,怎么短短几日就遭难了?可清楚是因为什么事情?有什么我能帮的上的忙吗?”毕竟是同甘共苦的兄弟,张睿做不到袖手旁观。
“不用了。”芍药笑着说道。
“我是认真的,你知道,因为孔兄我认识了不少达官贵人,若是能用得上……”
“真的不用了。我发现,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就很好。”芍药说起平凡的夫妻的时候,脸上带着奇异的微笑。
大汉和使者才不管张睿如何惊奇和震惊,见芍药确实心里有谱就问她:“
我也不知道你这生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了,人的心思太复杂,尤其是女人。我只问你,若是给你一个机会,能跟我们回画壁里,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