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舟此时迎着寒冬冷风,一听这话,额头上的汗流得更快了。他气沉丹田,吼了一嗓子:
“宋总,拆迁区的那帮居民来闹事了!”
说起拆迁,不管搁在哪,总有那么几个不听话的钉子户。坐地起价,逮着百年一遇的翻身机会狮子大开口,钱是别人的,多要一个钢镚儿都是自己的。老辈人穷了一生,窝囊了一生,低眉顺眼了一生,贫瘠打压下的怨气终于逮着一个爆发口。
要地,行,给钱!
搬家,行,给钱!
拆迁,同意,给钱!
纯溪镇的生态园景区计划在宋明谦手里筹划了三年,上至政府,下至施工队,中间连着资金链一应俱全。宋明谦料到拆迁难题,却没料到淳朴乡亲的彪悍民风。
他到闹事现场一看,头痛症都要犯了。
从远至近,依次拉起三条横幅,十来个村民整齐喊口号,“无良企业滚出纯溪镇!”
横幅上黑笔画王八——
“还我青山绿水,誓死捍卫祖宗基业!”
“谈钱伤感情,要脸不要钱!”
这里面叫得最凶的,当属弱冠少年,胡来。那把嗓子极具劈山填海的架势,照着横幅内容复读机一般地朗诵。
正起劲时,衣角被一只手软软地拉了下。
宁小陌仰着头,颜面清白,眉清目秀,无奈道:“你唾沫星子都喷我脸上了。”
胡来一抹嘴,紧接着把手伸过来,“喷哪了?我给你擦擦。”
宁小陌偏头躲开,小声问:“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回什么家啊!”胡来指着宋氏的万丈高楼,如同指点江山,“多要一千是一千,要到了就是咱们自己的。你知道一千能干啥吗?”
宁小陌想了想,点头,“抵得上你卖半个月烧饼。”
胡来年纪虽轻,但养家糊口的活儿已经干了两年,一口锅,一坨面粉,养活了他全家人——八十岁的老奶奶。
眼见不久的将来他再也不用卖烧饼了,于是更卖力地吆喝起来。
宋氏保安大队集体出动,先用喇叭晓之以理,适得其反后,索性施行简单粗暴的镇压。抢了横幅,拉起警戒线,顺势威胁,“再扰乱治安就报警。”
胡来眼色一使,队伍里飞出一个中年妇女,手一扬,扯开自己的马尾辫往地上一坐,顺带拉着宁小陌一起表演,呼天抢地痛呼道:“无良企业打人了!我闺女已经半疯半傻,把我打死了她可怎么办哦!”
宁小陌楞在原地,被胡来雇来的这帮群众演员的演技所倾倒,她毫不怀疑,如果有需要,下一秒她能抽出一把十米长刀现场直播切腹。
胡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小陌,快啊,按说好的做。”
宁小陌大梦初醒,碍于形势,只能不情不愿地打配合。她蹲在地上低着头,大妈是走肾,她挣扎许久,也只能当个存在感极低的走心派。
演个默默无闻的失足少女。
门外叫嚣声更甚了。
孙舟一脑袋的包,“宋总,要不我拿个原|子弹把他们一锅端吧?”
宋明谦咬着烟,打火机在手里转了几圈,闻声一冷,“你有病吗?”
最后他说:“我去看看。”
岁暮天寒,冷风入肺。
宋明谦推门而出,微微打了个寒颤,一件呢子风衣加持,把他衬的肃穆冷然。这股与生俱来的气势,多少有点衣冠禽兽的震慑力。
他走到撒泼打滚的大妈面前停住,一声不吭。
大妈仰着头,披头散发,眼神视死如归。
宋明谦声音淡,“别坐地上挨冻。”
他的态度与刚才的保安大队如同春冬之别,掏心话像极了妇女之友。大妈脸色缓了缓,演技收放自如。
宋明谦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个厚实的信封,轻轻放在她手上,“晚上有暴雪,你们累了半小时,去喝杯热茶吧。”
信封里面,是十二个红包,正是他们的人头数。
糖衣炮弹,人人皆知,偏偏宋明谦长着一副厉害脸,明明没端架子,却不敢轻易造次。
“这——”大妈舔了舔嘴唇,回头象征性地用眼神咨询了一下雇主的意见。
胡来快要翻烂的白眼她视而不见,自作主张地妥协了:
“行!”
胡来一听,这白眼差点没掰回来。
群众演员们盯着那叠厚厚的红包眼冒金光。
宋明谦气定神闲,转身刚要走,脚步一顿,又转过了身。
“冷么?”
宁小陌依旧维持蹲在地上的姿势,抬起头满眼疑问。
宋明谦抬了抬下巴,“手都冻红了。”
他一句话,唤醒所有神经末梢,宁小陌这才觉得,水泥地上真冷啊。
她张嘴问出一句,“演完了?”
离她最近的胡来差点跳脚,宋明谦见怪不怪,半低着头,淡然一笑。点头说:“是,你可以收工了。”
失足少女从地上爬起,蹲了太久,膝盖发软,下意识地去抓他的手。
宋明谦眼疾手快,侧身一躲,宁小陌扑了空,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她在痛楚里抬起头,目送着宋明谦的背影越走越远,那身黑色呢风衣,像是暴雪将至前最锋利的一道风。
刮脸,刺骨。
宁小陌默默地给他盖了个戳——
这男人,比胡来还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