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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0

    莫愁予的母亲夏女士年轻时经常饰演美艳动人的角色,如今人到中年,保养得宜,风韵犹存,说是他姐姐也会有人信。

    夏女士是北京人,出生在一个文艺世家,父母都是京剧演员。

    莫愁予的姥姥姥爷在他出生前就已经过世,夏女士就是在父母双双离世的那一年,受莫爸多加照顾,逐渐生出的感情,和他喜结连理。

    莫爸的年纪比夏女士大整整一轮,事业心重,结婚前就是因为一心扑在电影拍摄,三十多岁都还只有过一个前女友,用夏女士的话说,就是他这份对导演事业的狂爱,让她觉得,这个男人爱她也会一心一意地爱一辈子。

    知名导演,身边小妖精围绕,伺机妄想上位的比比皆是,结婚后夏女士才逐渐认识到,单凭信任无法保障婚姻长久,她家老莫不招人,架不住人招他呀,太过信任,只会留给别人可趁之机。

    今年47岁,容貌身材却像27岁的夏女士,拉着唐果的手,惭愧地说:“守住了丈夫,却把儿子心伤了,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学我,孩子还是得自己带,母爱在孩子成长过程中是无法替代的。”

    第一次见未来婆婆就被谈及带小孩,唐果想起上午在酒店房间,妈妈也无所忌讳,和她谈避孕……

    天……

    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啊。

    夏女士还正想着,姑娘可真羞涩爱脸红,冷不防听见儿子护短:“不愿意帮忙带就直说,不用找理由。”

    “看见没有?”夏女士一点不生气,拍拍唐果软软嫩嫩的手,“孩子不从小管教,长大了就爱抬杠。”

    唐果红着脸转头,看到他表情似乎很不爽,忍不住笑:“看见了。”

    她一笑,莫愁予反倒神色渐平,视线移至一边,唇角轻勾。

    夏女士望在眼里,看唐果的眼神越加亲善,当真就和自己亲女儿一样,越看越喜欢。

    “阿姨悄悄和你说个事儿。”夏女士轻声轻语凑到她耳边,“他爸在国外本来赶不回来,他长这么大只开口求过这一次,他爸心软了,拍胸脯保证,一定订最早的航班飞回来和亲家见面。”

    唐果确定以及肯定,声音很小,他听不清。

    他在背后做的努力,她都不知道。

    “再和你说个秘密,他肯定没告诉你。”夏女士无视儿子深静的目光,“十年前,你喜欢过谢旻,对不对?”

    唐果:“……”

    没有喜欢过他,只是欣赏和支持而已啊。

    显然夏女士并不需要她回答,紧接着说:“说起来,谢旻和小予也算是远房表亲,他姑父姓谢,谢旻是他姑父弟弟的儿子,按辈分,小予该管人家叫哥。”

    “……”居然是亲戚?!

    “他报名参加比赛,谢旻给他打过电话,问他,不是说我闲得无聊么,怎么你也无聊了?小予特傲地说,只准你勾.引无知少女,不准我也露个脸,博个存在感?”

    “……”说谁无知少女呢,你才无知!

    说到这儿,夏女士自己都乐了,明显察觉,儿子谛视她的眼神微微转凉。

    “谢旻那孩子把这事儿告诉了他姑妈家的表哥谢宇,谢宇嘴巴大,跟他爸妈,跟他姥姥,也就是小予他奶奶,都当笑话说了一遍,他奶奶没太在意帮小予保守秘密,把小予是为了你才参加比赛的事儿告诉了谢宇,这下好了,话又传回了谢旻耳朵里。”

    “到现在俩人都还别扭着,媒体传他们不和,其实哪里是什么不和,就是一个老爱拿这件事逗乐,另一个烦了,不爱搭理人家。”

    唐果完全不知应该说点什么,才能充分表达此刻的心情。

    怪不得,怪不得上海那次,谢旻会无缘无故对她笑,谢宇都说认识她,谢旻可能……也见过她照片?

    !!!!!!

    他到底瞒了她多少事……

    不过,通过这件事她也发现一个现象,他家里人好像都挺爱故意逗他,他妈妈当他面和她咬耳朵,是在反击他刚刚的不给面子?

    呃……四周气压好低。

    她扭头看他。

    唔,果然,在释放冷气呢。

    “干嘛皱着眉头看我,又没在说你,我和果果说点悄悄话,碍你事了?”夏女士振振有词,理直气壮地看着儿子。

    唐果手腕被握住,一道力量把她突然拉起身。

    “走了,回家。”

    诶?唐果被他拉着往外走,只能回头挥手:“阿姨再见,我们先走了。”

    “再见果果。”夏女士起身,立在原地,言笑自若,非但不生气,反而对成功惹毛儿子的行为感到很愉快,“他爸爸明天就到家了,见面时间由你父母定,我们一切配合。”

    “好的……”被拉出门之际,唐果只来得及留下两个拔高嗓门的字音。

    真是的,一整天,从上午到下午,完全被他牵着鼻子走。

    比她聪明能耐就了不起哦?

    ……好吧,是挺了不起。

    唐果内牛满面,她发现,她居然发不出脾气,那些由他引发的小情绪,统统在与他独处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最令她感到神奇的是,心情意外变得很平静,就像刚洗过热水澡,一门心思只想爬到床上好好睡一觉。

    起起伏伏,这一天心太累了。

    她默默做决定,回到家就洗澡,然后睡觉,天黑后在熊的身体里接着睡。

    可能是她太过于安静,刚上车,安全带都还没系,就被他手搭副驾驶椅背,近距离端详:“她和你说了我什么?”

    “她?她谁呀?”茫然无辜脸。

    就不告诉你,急死你,急死你……

    黑漆漆的眼睛眯起,感觉像是在判断她装傻的意图,倏尔,笑了一下。

    “我妈。”他竟然意外配合。

    配合就配合吧,她继续充愣,好奇宝宝脸:“噢噢,你不会真以为在说你吧?”

    傻兔子眨巴着眼,难得眼底不慌乱。

    看来,今天的确把她惹恼了。

    莫愁予自我反省,确实很多事顾及一头,就会无法顾及她这一头,害她薄脸皮红了一次又一次。

    母亲究竟说了什么变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哄她排解宣泄。

    他勾勾食指:“过来。”

    “干嘛?”唐果疑惑不解。

    “我也有悄悄话和你说,过来点。”左手继续勾了勾。

    “车里又没有别人……”嘀咕归嘀咕,还是稍作移动,头侧过去,“什么悄悄——”

    凑到他跟前的右耳耳垂被他咬住,话音戛然而止。

    咬合力很轻,一点都不疼,但,他故意用牙齿研磨,左一下,右一下,包括从口腔里流动的热气在内,都是湿润的。

    唐果简直……

    我们来打一架好吗,我真的好想打你!

    耳朵上的重力一松开,她立刻伸手捂住。

    蹭——

    后退,背抵车门。

    眼前人无声勾起一边嘴角:“还装傻么?”

    “………………”

    头皮都在炸,手心包裹下,耳朵那里的触感还带着一点湿濡,被咬过后的微微麻意也尚且未退。

    “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连喊三遍,语速极快,侧转身,扭头面向窗外,“对方不想和你说话,并拿后脑勺对着你。”

    发泄了,可这种发泄形式,是真的令莫愁予哭笑不得。

    他看着那个头发黑黑密密的后脑勺,扬手摸了摸:“对方觉得你的后脑勺挺好看。”

    说完,也没在好看的后脑勺上多停留,手收回,启动车,上路。

    拥有好看后脑勺的人,一路……双耳飘红。

    *

    两家人见面定在周二中午,刚巧是个黄道吉日,唐奶奶翻着老黄历选定的时间。

    周一整个白天,唐果都陪妈妈把时间全部消耗在商场和美容院,晚上,则找借口逃脱。

    虽然借口十分拙劣,但他们也只当热恋中人离不开对方,无奈地教育她两句也就放人了。

    唐果真心觉得,冤枉倒是其次,主要是太便宜他了啊,什么好处都被他占尽,自己表现得就像个在爱情里弥足深陷的粘人精,爸妈看她的眼神……唔,一言难尽。

    周二上午,唐果一大早赶到酒店,陪妈妈去做发型。

    唐妈对这次见面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尤其在问过唐果,夏女士是否如电视上那般年轻后,恨不得立即减龄十岁,怕在人家面前自惭形秽。

    莫爸委托助理订的酒店包厢,晓如作为唐家人,在唐奶奶的强烈要求下,也坐在了饭桌上,随时向她远程汇报两对父母的谈话内容。

    两家人第一次见面,目的又是直奔结婚,本质上,其实这顿饭是定亲饭。

    夏女士很会说话:准备匆忙,也不太了解苏州那边的风俗,彩礼不够,聘金来凑。

    夫妻二人出手阔绰,远远超过唐家人的预估范围。

    唐奶奶不会使用新新软件,手机只要能通话就足够,至今都在用老人机。

    在微信上替她发言的人是晓如妈,听晓如说出一个数字,那边许久许久都没出声。

    而那个数字,还只是来自父母的心意,晓如都还没说,桌上还有一份资产转让协议书,包括莫愁予名下所有的银行存款、股票、债券、房产、公司股份等,都已托人做了资产评估,得到评估结果。

    他不是只是说说而已。

    晓如感到意外的是,莫愁予的父母居然双双默许,甚至夏女士还一脸认同地点头称赞:我认为就该有这样的婚姻保障,让我儿子在外面的行为受到约束。

    晓如震惊与唐果对视:这是亲妈?

    唐果干笑:好像是……

    不过最后,唐果没有在协议书上签字,唐爸唐妈也表示,心意感受到了,孩子的婚姻还是需要他们自己维持经营,受经济捆绑也未必就会美满幸福,他们希望看到的,是婚姻的质量,而不仅仅是长度。

    一顿饭的工夫,两家父母都对未来亲家满意得不得了,八目相看,谁看谁都觉得对方识大体。

    婚事谈得痛痛快快。

    唐妈传达唐奶奶旨意,鸡年不能结婚,对唐果不好。

    夏女士说:好啊,干脆就今年吧,日子由你们家奶奶定,奶奶考虑周全,定的日子肯定好。依你们看,咱们是在国外举办婚礼,还是在国内?你们两个孩子有没有属意的地方,巴厘岛?大溪地?伦敦?巴黎?

    唐果早在两个妈一言一语拍案下决定之初,就傻眼了。

    太顺太顺,她妈妈完全被莫愁予妈妈人格魅力所征服。

    *

    唯一不顺的大概就是——

    随后,网上有人曝出了两张莫愁予父母出现在她爸妈下榻酒店的照片,并疑指,是去见女朋友父母。

    照片偷拍的范围,是酒店旋转门。莫愁予父母戴着墨镜,正一前一后走出。

    粉丝纯粹当造谣。

    @网友A:公公婆婆见我爸妈我咋不知道[微笑]

    @网友B:谢谢关心予宝的终身大事,但他至今单身,并没有女朋友[摊手]

    @网友C:拍到从酒店出来就是去见女朋友父母啦,莫愁予又不在,你脑袋有坑呀我的亲,联想力太丰富啦,实锤呢实锤呢我就问你有没有实锤???

    ……

    唐果登录微博的频率一周能有两次就已经很不错,加上这两天父母在北京,事情一出接一出,心思都被搅得乱麻麻,就算玩手机也只想玩玩消消乐放松放松精神,其他软件一律没碰过。

    第二天,她和爸妈乘坐经济舱,莫愁予一个人坐商务舱,分开搭乘航班,到的上海。

    出机场也是分开走的,她爸车停在徐泾东地铁站旁边的停车场五天了,他们先乘地铁过去上的车,才又折回机场去接他,预备从机场开车回苏州。

    结果,防不胜防,又被偷拍到照片。

    两张动图,一张他拉开车门,一张他坐进车内准备关门,她坐在里侧的阴影里,衣服帽子兜住脸,能看到一丢丢女性轮廓。

    还是那个专门跟踪男女明星的知名娱记爆的料,他和他所在的工作室微博都已放话:一定拍到证据给你们看。

    时隔一天,又有一组照片曝出:莫愁予陪同一位老太太,和一个身材纤细的年轻女孩,走出寒山寺。

    依旧没拍到正脸,女孩同莫愁予一样,戴着口罩和帽子,防范意识很强,低头走路,连眼睛都看不见。

    老太太则只有一个歪头的侧面,也看不到脸。

    每回放出的照片都是在捕风捉影,一来二去,网友也烦了,尤其是莫愁予的粉丝,个个都气到不行。

    一没牵手,二没拥抱,三没接吻,凭什么咬定那是予宝的女朋友。

    再说,就算是女朋友又怎样。

    铁杆雨伞们纷纷呼吁,多关注莫愁予作品,少打扰他的私人生活。

    莫愁予工作室未针对此事发表任何回应。

    一周后,该娱记及其团队宣布重磅消息——

    皇天不负有心人,挖到啦,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爱豆,明天爆!!!

    配图是一张《樱桃小丸子》的截图,画面中只有一个微笑的花轮同学,下方两行显而易见的字幕,来自画外音:喂,花轮同学,请问你对于桃子的真情表达……

    这句未完的话,貌似隐有深意?

    @网友A:如果又是予宝,我就给你寄刀片!

    @网友B:只要不是储豆豆,你随意[doge]

    @网友C: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是挖到了,而不是拍到了吗?!!!

    @网友D:卧槽还揪着莫愁予不放呢,和花轮小丸子有什么关系,配图差评!

    ……

    网上有人在搞事情,然而这些唐果一概不知。

    手机在回苏州的第一天就丢了,没有手机,等于和外界失去联系,她也拾不起闲情用家里的电脑上网,奶奶想见孙女婿,回家第一天晚上就面临家庭聚餐,令她焦虑的事情太多,每件都很棘手。

    怕带只超大个的玩具熊回来,又会被妈妈教育心理不成熟,熊孤孤单单丢在北京,这也就意味,待在苏州的几日,她每晚都要独守空房。

    这都还好,睡一觉就过去了,要命的是,领莫愁予见亲人的第一顿饭,总不能自己缺席吧?

    幸好临近初夏,天黑的时间越来越晚。

    她先去吃两口,领他把家里长辈都认个脸熟,特别是奶奶,一定要把她老人家哄开心。

    不喝饮料,改喝啤酒,以她那点可怜的小酒量,敬完一圈,差不多就脸色发红,浮有醉意了。这时候睡着,似乎也情有可原?

    意识朦胧之际,隐约听见大伯母在笑:“还是头一次看见果果喝酒喝得这么勇猛。”

    妈妈有些无语地说:“嗐,瞎逞能。”

    不知道是谁,在她身上盖了件外套,四周突然安静。

    两根碎发无意中咬进嘴唇,有人用指尖帮她勾出。

    与此同时,头顶上方,响起一道关怀的声音:“坐着难不难受,抱你到沙发去睡?”

    她用最后的一点念力睁开一眯眯眼缝。

    灯光一片茫白,他的脸看不太清,但能感觉到,是温柔的,和他低磁的嗓音一样温柔。

    “嗯……”

    喉咙里强挤出一个音,然后,彻底失去意识。

    醒来已是第二天,在自家卧室的床上。

    爸妈晨练回来买了早餐,两人面对面坐在餐厅吃苏州特色的生煎包。

    汤汁有点甜,她还在想他会不会吃不惯,看他一眨眼解决掉两个,顾虑也就慢慢打消。

    唔,连奶黄包都爱吃了,甜肉馅的包子应该是可以接受的吧。

    这样一想就甜蜜蜜地笑了,叮嘱他:“慢点吃啊,小心烫嘴。”

    他看着她,抽出一张纸巾,起身,隔着餐桌的宽度,手伸长,擦她嘴角残留的汤汁:“奶奶说,明天上午领我们去寒山寺还愿。”

    “还愿?”过年那次许的愿?

    “嗯。”莫愁予坐下,纸巾攥在左手掌心,右手捏勺,舀了口蛋丝汤,“年初三那次。”

    他微垂眼,角度问题,看不到一丝神情波澜。

    “可我根本就没许愿,也要还?”她不是很想去,公众场合,可能会被认出来的。

    一次性塑料勺的背面,在碗口磕了磕,闻言,手腕顿住。

    “没许愿?”重复着她的话,莫愁予抬眸,眉梢微挑。

    这是……意外?“对啊,我是被奶奶硬拉去的,没想过真去求姻缘。”

    倒是你喔。唐果腹诽,祈愿可虔诚可虔诚了。

    刚思及此,就忽然看见,他视线滑落至摆放在两人中间的那盘生煎包,不知在想什么,笑得有些……呃,该怎么形容,反正挺勾人的,勾得她一大早就心怦怦跳。

    “我求了。”他说完三个字,也没动,就只是轻轻一掀眼睑,看向她,目光很深,也很平静。

    我知道你求了。你往和合二仙面前一跪,不求姻缘难道求发财吗?

    唐果咬了下筷子,问:“你……是求我和你的姻缘?”

    声音越到后越低,还以为会张不开口,居然就这么一口气顺出来了……

    “你说呢。”

    他挑眉的那一下,撩得她胸口一下发烫。

    低头,咕哝:“我怎么知道。”

    “你想知道么?”莫愁予靠向椅背,目光闲适。

    唐果:“……”

    故意吊她胃口呢。

    反正也能猜到,爱说不说。

    筷子落到碗里咬剩下一半的生煎包,夹起送往口中,不理他。

    “我求的愿望是……”他看着她津津有味吃东西,勺子漫不经心地搅了搅蛋丝汤。

    嘴里含食,被他勾住,期待的眼神看过来。

    乌发红唇,大眼睛小鼻子,是他最初,也是最终都爱的模样。

    “你的姻缘是我。”

    简简单单六个字,语气也很平常,没有一丝明显的起伏,可怎么就,怎么就让她眼睛一瞬不眨地流泪了呢……

    *

    唐奶奶打电话来询问唐果是否在生理期,知道不在后,叮嘱她还愿前的其他注意事项:“今天一天记得都要吃素,不许沾荤。”

    早上才吃了肉包的唐果:“……”

    “还有啊,晚上你和小莫分开睡,不许行房事。”

    黄花大闺女果:“…………”

    莫愁予在她房间的书柜前,看书架上摆放的相框和靠在书脊的塑封相片,有艺术照,也有毕业照,从小学到硕士,每个时期的都有,按时间顺序排列组合。

    高中时期的毕业照,陈列的是一张高一文理分班时的班级合影,却不是高三毕业时的。

    他拿到手上端量。

    她在由前往后数的第二排,立在前排坐着的班主任身后。

    他记得当时原本安排他站的位置是最后一排。坐的,直立的,站椅子的,都有了,后面是站桌子的,视野高,凸显存在感,有人喜欢,可他不喜欢,他和喜欢的人交换,挨了班主任一顿骂,因为对方太矮,他太高,站在第三排中间破坏和谐。

    照片里,他们一前一后,中间隔着和他互换位置未果的男生,她在看镜头,而他,在看她。

    “为什么不见高三的毕业照?”

    他向她投去一眼,却发现,她刚挂断电话,表情不太对。

    脸,红了。

    “啊?你说什么?”

    唐果还在消化奶奶的那句“不许行房事”。

    和长辈之间所能触及的话题,还真是……越来越百无禁忌了……

    好无奈。

    “奶奶说了什么?”他难得对一件事好奇心起。

    “没,没说什么。就是说,说不要吃肉。”

    嗯嗯,什么肉也别吃,人也不许吃。

    唐果正经严肃脸:“我们早上吃了生煎的事,明天千万别说漏嘴。”

    “你觉得我会么?”

    呃……你不会。

    唐果泪目。只是想转移话题而已,怎么就这么难……

    莫愁予不再为难她,举起手中的塑封相片:“高三的毕业照呢,我只看到高二分班前的这张。”

    “这个啊……”唐果闪烁其词,犹犹豫豫好一会,才实话实话,“我不喜欢。”

    “不喜欢什么?”照片拿在手里,他向她走近。

    “……不喜欢那张。”

    那时他们形同陌路的样子,一东一西远隔千山万水的样子,她都不喜欢。

    “为什么从不和我提奶奶?”拖鞋的鞋尖挨上她的,他将她压向衣柜。

    唐果后背紧贴柜门,不太能理解。

    “不想我难过?”他低头,嘴唇一路下寻,找到她的,含.吮亲上。

    唐果顿悟,他指的是自己奶奶。

    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被他手托后颈,更深地勾着舌头闯进口腔,她朦朦胧胧想起,就是那天,他和今年新蹿红的女星共同出席活动那天,马车回工作室接她,两人坐在车里,随便聊着聊着,就聊到莫奶奶,然后她才知道,奶奶过世了。

    她还躲着马车视线,攥着一张纸巾,掉了一路眼泪。

    两家人见面之前,她特地和爸妈打好招呼,别问他父母“家里老人身体可好”之类的寒暄话,四位老人都不在了。

    *

    翌日,陪奶奶还愿,注视那对金身雕像,唐果又止不住湿润了一次眼眶。

    上次站在这里,心情复杂到极点,觉得自己要多倒霉有多倒霉,求个姻缘也能带上初恋,全世界也找不到第二个倒霉蛋。

    如今再回首,依然心情杂乱,但更多的是感激,兜兜转转,前面经历的那些霉运,早已全部都变得微不足道。

    双膝跪在蒲团,唐果斜着眼睛,瞟向身边。

    墨镜、口罩、鸭舌帽,一样不少,可仍旧能被陶染到一种感谢所愿达成的虔敬谢忱。

    唐果看了眼不远处,含笑目视他们的唐奶奶,心里在猜,奶奶是不是,也想起了年初三上午的某个场景,抑或,某个瞬间。

    闭眼,她心无杂念地,为自己的姻缘求一个长长久久。

    *

    傍晚,唐果和昨天一样,快速吃完小半碗米饭,洗漱进屋,锁门爬床。

    风风火火,完全不用唐妈担心他们,晚上的同房问题。

    一人一间,省心。

    唐果躺床上,静等暮色笼罩。

    不知不觉睡着了。

    晚饭喝汤太多,中途忽然转醒。

    不想起夜上厕所,不想……

    只想能深陷在浓浓的困意里继续睡下去。

    可是……

    憋不住,人有三急,该解决还是要解决。

    她不情不愿爬起来,借着月色,趿拉上拖鞋,驼背含胸,顶着一脸“我没睡醒”的麻木表情,开门,去卫生间。

    二楼只有两间房,紧挨楼梯口,一个房门朝西,一个朝南。

    朝南的那间窗户靠北,常年阴冷,只作为备用客房。

    房门外是一个方方正正的起居室,向外伸出一个阳台。

    卫生间在楼梯口拐角,唐果熟门熟路从客房外经过。

    房门打开,室内灯光倾泻而出,照亮昏暗的起居室。

    莫愁予立在门内,唐果穿着白色的纯棉睡衣,无知无觉走过去。

    或者可以说,其实有感知,只是大脑重启慢,暂无反应。

    她行尸走肉地解决完生理问题,洗手,擦干,关灯,再行尸走肉地往回走。

    困死了。

    再次路过客房,双眼迷蒙着,瞄了眼抱臂倚靠门框的人。

    声音有气无力:“咦,你还没睡啊。”

    说完,不感兴趣地扭转头,一心只想回自己房间。

    静立在门边的人,手臂放下,站直,伸手握住她手腕,一拉,一扯,搂着她的腰,就把她拖进了房间。

    房门关严,她被他微一用力,压上门板。

    所有困意都在这一系列动作中,消散殆尽。

    她惊魂未定地看着他,眨眼,再眨眼,呼吸和心跳,都有些快。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就这么你挡着光,我抵着门,相互凝视彼此。

    世界在这几分钟内,仿佛凝固成永恒。

    终于,唐果逐渐冷静,但问出的话却很傻:“……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肯定又清晰。

    “真不是?”嘴角缓慢地,爬上笑容。

    “真不是。”

    “太好了——!”

    唐果几乎是立刻跳起身,一把搂住他脖子,被他双手接住,并在她耳边低声提醒:“小点声,你爸妈已经睡了。”

    嗯嗯嗯!

    埋在他肩膀点头,小下巴一下下磕打在他肩胛骨。

    “我太高兴了,真的,我本来都已经不抱希望了。”

    她低声说着,一阵水意袭上眼眶。源于惊喜,源于感动。

    “我知道。”他右手在她后脑勺抚了抚。

    狂喜之后,不由又陷入恐慌。

    “会不会只是暂时的,明天,后天,或者随便哪一天,又突然变那样?”

    她踮起的脚后跟又重新踩回拖鞋,立正站好,手依旧环绕在他颈后。

    “不会。”依然肯定而清晰。

    “真的么?”

    谁都知道未知性太大,可他愿意为她提供心灵寄托,她也下意识,愿意因为他而相信。

    “真的。”

    “嗯……”胆怯化为微笑。

    在巨大的喜悦或悲痛面前,她和他的情感表达方式永远都是截然不同的。

    平复完她的情绪,他自己的,也需要平定。

    “唐果。”双手捧着她的脸,靠近。

    “嗯?”

    他的手温度偏高,他的气息,不容忽视地一点点逼近。

    唐果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脖子。

    可是,头被固定,怎么可能逃得掉……

    当然,也没想过逃。

    “我好像,没有在晚上吻过你。”鼻尖相蹭,连他说话的声音,都像是浸染着夜的迷离。

    什么好像,本来就没有啊……想亲就亲,哪来那么多理由。

    她不出声,任由他微微干燥的唇,贴上来,轻松分开她的唇。

    他一开始吻得很温柔,像含咬一颗糖,舌头一会搅到这里,一会又搅到那里,耐心十足地,在这个更深人静的夜晚,细细密密地亲吻她。

    约莫是在她仰脖仰累了,手臂收紧,踮脚贴近一分的时候,意味发生的转变。

    呼吸都很烫,可也许她更敏感一点,他的鼻息,像淋浴间里的水蒸气,刺激着她的感官,不自觉身体酥软。

    他双手来到她腰际,睡衣下摆宽松盖过裤腰,没有任何阻碍,直接就能自边缘滑入。

    握着她的腰,掌心缓慢上移的过程中,衣服被带得撑起来,肌肤一寸寸裸.露。

    能感觉到她狠狠收腹,两边肋骨,快速起伏。

    “冷?”贴着她的唇问。

    手臂紧紧搂着他,像是随时都可能站不稳跌落下去,软软贴靠在他胸膛,不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

    刚睡醒,里面空无一物。

    肋骨之上,随重力垂落,软的不能再软,从她扑上来抱住他,就一直撩拨他的神经。

    他把控住,怕弄疼她,不敢用力。

    她身体在颤抖,几乎要将全部重量挂在他脖颈后。

    “不冷……脱了?”他咬着她的唇,呼吸渐沉。

    她反咬住他,下唇被她包裹在溽热的口腔里不放。

    是在羞恼。

    喉间抑制不住地,压出一声低笑。

    愉悦的,满足的,半分调侃,半分情.欲,听得唐果全身越发滚烫,以为下一秒就会没出息地瘫软在他怀里。

    好在……没有,没有再继续下去。

    他帮她整理妥当,静静抱了她一会,什么都没做,就只是抱着。

    她平复呼吸和心跳,能感觉到,他拥抱她的力度很长很长时间之后,才慢慢放松。

    “真想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静默无言的气氛里,他再次拥紧她。

    不懂。不就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天光火石间,醍醐灌顶。

    爸妈在楼下睡觉……

    心一秒一秒,又加快抖动。

    如果真的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想干嘛!

    疯了,根本不用怀疑,就是那点少儿不宜的事,绝对是。

    怀抱分离,他手捧在她头颅两侧,脖颈弯下,嘴唇印在她额头。

    “回去睡吧。”

    等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已经迟了。

    在他手放下去之前,她突然一脑门空白地,右手抓住他腕骨,握住。

    莫愁予目光落到她手上,只一眼,又返回到她明显怔愣住的脸上。

    他没开口说话,她也没有。

    刚刚……呃,对,就是刚刚,她在乱想什么……

    像甩掉烫手山芋,她立即把手放开。

    “我……我回去睡觉了。”

    挡开他的手,转身就要走,被他拉了回来,重新跌进他怀里。

    他刚劲有力的手臂搂在她背后,扣紧她,低头凝睇她极力想要躲闪的眼睛,抬手,手背贴在她涨红的脸颊。

    “有话和我说?”

    “没……没啊。”打死她都不会说的。

    眼神沉默:“那为什么脸这么烫?”

    瞪他,用力瞪他。你做过什么,还用我再用语言描述一遍吗?

    逗她一下就好,逗两下该恼了。

    莫愁予勾唇:“真没有话和我说?”

    摇头,抿紧唇,正直严肃地摇头。

    “我有话和你说。”

    ……嗯?

    他低头,挨近她耳边:“晚安。”

    “……”

    唐果魂不守舍,飘回房。

    她把自己扔倒在床,重重闭眼,身体像泥鳅,狂扭了好几下。

    抓住他手的那一秒,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就要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忍得……挺辛苦的?

    ……

    ……

    脑子进水了才会问他这种蠢问题吧?

    还好及时清醒,没犯蠢。

    但是……

    但是!

    都是订过婚的人了,早晚的事啊,迟早会发生的。

    如果……如果他想,她难道会拒绝吗?

    不会的,她心底答案很明确,不会拒绝的。

    天……

    唐果翻身趴伏,脸埋在枕头里。

    一想到这个,就像胸又被摸了一把似的,浑身都麻。

    很不幸地,她就这样……失眠了。

    *

    唐奶奶翻遍老黄历,选出几个日子,和他们对日程。

    因为六月开始,接下来的四个月,莫愁予都会进组拍戏,所以时间只能往后拖,国庆倒是好日子,亲戚朋友都放假,能够聚齐,但国庆只有六号是初六,老黄历上写宜祭祀、宜祈福、宜求嗣、宜出行、宜沐浴,唯独没有宜嫁娶。

    老太太发愁了,后面只有十二月六号,初八,宜嫁娶,可是十二月,天气太冷,衣服穿少会着凉的。

    唐果姑姑说:“非得选初六初八?只要是双日子不就好了。”

    唐果二伯母也说:“不一定非得标注宜嫁娶吧,我觉得十月六号就挺好的。”

    老太太被家里意见不同的声音闹得心烦,她知道她们不过是嘴上不敢指责,实际心里面多年来都对她的行为要求颇有微词。抉择不定之下,索性当起甩手掌柜,扔给小夫妻自己决定,免得他们也藏有想法只是不好意思明说。

    哪有什么想法……唐果看着家里的台历就头晕,完全没想法。

    问题丢给莫愁予:“你说呢?”

    台历是唐爸合作的厂家送的,最下面印有一行产品信息和二维码,装裱简单,表面的一股子油印味儿至今未散。

    莫愁予从十月翻到十二月,往回,翻回十一月,目光定了定:“我看,11.11就不错。”

    “……”唐果坐在书桌前,抬头,“别开玩笑。”

    他手搭桌沿,转身,背靠书桌,站姿闲闲散散地低头看她:“我的样子像在开玩笑?”

    ……不像吗?

    双十一,光棍节,别闹。

    “那天是你生日。”

    我知道那天是我生日。

    “把我当做礼物送给你,不好么?”

    “……”眉毛都抖了抖。

    他侧俯身,细看她眉眼:“嗯?不好?”

    “……”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脸肯定有点红了。

    “说话。”食指刮了下她的鼻子。

    唐果只得机械开口:“……你认真的?”

    阳光晴暖,由她身后的玻璃窗投射进屋内,他的每一分神情,都铺盖灼灼的热度。

    “如果你想等到明年我生日那天,把自己当成礼物送给我,我不介意。”肩膀轻耸。

    “……”

    “不过,明年可就是鸡年了。”他笑,“奶奶恐怕不会同意。”

    “……”

    “又不说话?”

    “莫、愁、予。”唐果半嗔半喜,瞪眼,“我们打一架吧。”

    他挑眉,无声笑着直起身,继续背靠书桌。

    只是这回,左臂横置在胸前,右手手肘垫在手背,食指弯曲,在鼻梁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唇边笑意一点点加深。

    “笑什么?”唐果上半身全部侧转,一只手搭上椅背。

    “好。”转头的同时,食指收拢,凝望她的眼睛,黑而亮,“回去后,躺着打?”

    开始没明白,等明白后,唐果:“……………………”

    手枕桌面,头埋进手臂里,又羞又气,跺脚,来回大力跺脚。

    唐妈手拿锅铲跑上来:“干嘛呢,闹地震啊?”

    唐果埋头,不吭声。

    莫愁予看向门口:“自己选婚礼日期,害羞。”

    唐妈往里走两步,看她露在外面的耳朵通红,越看她越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心底叹气,嘴上问:“选好了么?”

    “选好了。”莫愁予弯唇,“十一月十一,她阳历生日那天。”

    光棍节什么的,唐妈倒是不在意,选在生日,明显是有心的,但是,这日子听着不大好听。

    “都是一啊?”唐妈也不好发表意见,“问过奶奶了么,你们和奶奶商量一下吧,虽然她放手交给你们,但还是让她满意为好。”

    唐妈交待两句就下楼了。

    “等你唐叔买卤菜回来,咱们就开饭。”

    唐果还是没吭声,莫愁予目送回应:“好。”

    视线收回,转头,唐果脸红通通对着他,面无表情地向上吹一口气,凌乱贴在额角的碎发随风飘荡,又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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