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多年来横陈在双方心中的沟壑,终被岁月填平。
两代人,谁也没有记恨谁,也不想记恨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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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老夫妻在孩子房间陪孙女玩儿,黏合这五年来在孩子生命中的空缺,小孩儿朦朦胧胧有意识,又或者,血缘内有毕生斩不断的千丝万缕,叫过一声爷爷奶奶,本有些害怕陌生人的她,也破天荒的,被老夫妇拥抱亲搂也未有排斥。
柯梦之坐在沙发上,打量客厅,房子虽旧,装修却十分温馨,到处都显露着女主人的温情和孩子天真的童乐,一个粉色漂亮的芭比娃娃就摆在茶几上。
两个男人在北阳台抽烟,陈小田端来茶水,招呼柯梦之。
坐下后,眼底还有没散去的红血丝,但脸颊额头满是红光,恐怕怎么都没料到,在这个夏日和平时一样普通的夜晚,迎来了与父母的悄然和解,也迎来了人生的自我释然。
柯梦之没吃晚饭,喝了一口水填肚子,只觉得更加饿。
她也不好意思开口,想起自己包里还有陈家老夫妻给的酸奶,想拿出来喝,又觉得当着人女主人的面这么做不好,犹豫来犹豫去,脑子里陡然晃过项湛西那句“瞻前顾后,思虑过多”。
她暗自较劲儿,也不知道是和自己,还是和送她八字评价的那个男人,索性不管那么多,对陈小田道:“我带叔叔阿姨过来的时候刚好是下班时间,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吃饭。”
陈小田当即懂了,连忙站起来去厨房,又说:“怪我,光顾着激动高兴,都忘记问你们有没有吃饭。家里有水饺,我自己包的,不介意就一起吃一点吧?”
柯梦之觉得自己和肚子终于得救了,又有些忍不住想,原来有时候真的不必太多顾忌。
北阳台,陈小田的丈夫给项湛西点了一根烟。
两个男人的胳膊支在护栏上,夜风吹来凉意,又将烟味卷入空中,一起带走。
项湛西两指夹烟,不过意思一下,并不常抽,也没有烟瘾。
陈小田的丈夫也只将烟夹在指尖把玩,一口都没有吸过,人撑在护栏上,垂眸看楼下,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傻笑了一下。
陌生人之间,反而容易交流一些更深入的话题。
陈小田丈夫叹道:“这么多年,没想到她爸妈会自己想通,更没想到他们会主动找过来。”
项湛西:“没想到,不代表不会发生。”
陈小田丈夫:“这几年孩子长大了,偶尔想起来,也后悔当年太冲动。自己做父母,总为孩子想,小田她爸妈何尝不是这样。我那时候什么都没有,就一身胆子和拼劲儿,暗地里怪过小田爸妈,觉得他们看不上我,就因为我出生不好,那就是瞧不起我。现在要我女儿看上和我当年一样的穷小子,我恐怕比小田爸妈当年还着急,非亲手把那小子撕了不可。”
陈小田丈夫打开话匣子,继续道:“当年啊,还是太年轻,要是懂得多,可能早也放手了。毕竟我老婆家庭条件其实很不错,不跟着我,什么苦都不用吃,但没办法,就是不懂。”
项湛西夹着烟,轻轻一抖,橙色的星火在风中一亮,烟灰簌簌飘落,他说:“就算懂,也不会放手。”
陈小田丈夫一愣,忽自嘲笑道:“你说的对。”
沉于爱情,又不甘心,浑身胆色和冲动,懂得再多又如何?
当年难道真的不明白陈小田离家跟着他个穷小子会吃苦吗?
明白的,现实大于一切,陈小田熬过的艰难早就陈列为事实摆在他面前。
可当年满满的 “我会证明”“我会做到”“我会成功”在心中自我浇灌,多年后隔着时光的顿悟感慨,也不过是尘埃落定后不痛不痒的自我悔然罢了,没有任何现实意义。
提到当年,都会后悔,可现实是,在当年,他没有让自己的爱情向任何人低头。
被窥破如此真相,陈小田丈夫并不觉得丢脸,过去已过于,现在才最重要。
他聊完自己,便顺着大家都有的聊天习惯,把话题扯向身边的人。
“看来你很有经验,”又见项湛西服饰考究,想来工作很不错,又是试婚年龄,便问:“结婚了吗?”
项湛西没说话。
那就是没有。
陈小田丈夫指了指屋子里:“和你一起来的,应该不是你女朋友吧。”
项湛西反问:“哪里看出来不是?”
陈小田丈夫一语道破:“很明显,她有点怕你,进屋子之后站得离你最远。”
项湛西倒没有发现这个细节,听到此话,不知想起什么,鼻腔了嗤出一口气,回道:“是怕我。”
陈小田丈夫又说:“你条件比我强多了,不怕没女朋友没老婆,我当初就是癞□□吃天鹅肉,死不放手,好在现在终于熬出头,不用让老婆继续吃苦。”
项湛西幽幽道:“你谦虚了,我不如你。”
陈小田丈夫有些疑惑。
项湛西手指点了点烟,垂眸,平静道:“一无所有,偏偏心生向往,勇气胆色一个不少,抓在手里始终不放,这些我当年通通没有,除了和你一样一穷二白之外。”
陈小田丈夫没料到竟然遇到过去人生境遇相同的人,听到这番话,下意识宽慰道:“没事儿,”又说:“呃,其实只要对方没结婚,现在你照样还能争取。”
项湛西这时候才将烟触到唇边,眯眼,吸了一口,幽幽道:“不行。”
陈小田丈夫:“怎么会不行?”
项湛西:“因为她讨厌我。”
不但讨厌,而且漠视,更甚至——曾经如厌恶过街老鼠和下水道里的蟑螂那般厌恶他。
如今,还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