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可有听说么?当今天子才十五,儿郎正当时怎么好端端染了不治咳症?天不予寿齐,必是为上者无德悖天理。”说书先生端着茶碗,折扇点桌,嘬一大口茶水,叹息道。
座下有言:“十五年前早有宫中秘闻,当初端贵妃生的是个女娃不是甚太子,现如今敬文太子登基不过半载便重疾缠身,莫非真乃天命不授?”
一言惊满座,顿时流言四起。
五儿抓了把桌上客人留下的瓜子,靠在堂柱边上,斜着眼睛看台上满嘴胡诌的说书先生。
烧水师傅在堂子里绕了好几圈没找着五儿,拎着空茶壶叮铃当啷瞪圆了眼。
五儿耳尖,听见远处茶壶叮咚的声音就知道是烧水胖子来了,啐了嘴里的瓜子皮,手里的瓜子也不要了,就近找了桌客人在一旁伺候茶水。
胖子好不容易寻着五儿,气急败坏道:“后厨的柴火断了你不知道?”
五儿没同他辩论,替客人续上茶才应道:“知道了,这就去。”
客人瞪了瞪吆三喝四的胖子,胖子立时蔫了声响。
五儿抬腿要走,客人抓了一把果盘里的瓜子塞给她,眼睛却看着胖子,气呼呼说道:“娘的,听个书还得见人脸色。”
五儿捏了把瓜子就往后厨去。
掀起大厚门帘铺盖,五儿喊:“六、六!”
喊了几声没人应,五儿就知道这家伙又神秘失踪了。
每天都会神秘消失一段时间的六,是五儿爷爷从南街死胡同巷子的铺盖席子里捡来的。那些铺盖卷子多半是卷街上饿死或冻死乞丐用的,五儿家的茅顶漏了要用席子铺,买不起现成席子,五儿爷爷就去巷子里捡。
五儿爷爷说那天刚好下了腊月的第一场雪,巷子里不少席子都卷着人,独独卷六的这张他看中了。她爷爷刚捏起席子边梢儿,卷席外头露出来的那个脚趾头就动了动。
五儿听她爷爷说起时连连撇了好几下嘴,乱尸堆里诈出个没死绝的,亏她阿爷还有力气把人给扛回来。
人扛回来的时候已经冻得半僵,五儿堵住门口不让他们进门,气得横三竖四,张口就问:“阿爷,咱们家一共几口米缸?”
“一口也没有。”
五儿又问:“阿爷,咱们家统共几斤白面?”
“半斤也无……”
五儿指着阿爷肩上的半死人:“没死在乱尸堆也会饿死在咱们这,没必要寻这晦气!”
“可是……”
“无甚可是!”
五儿气得急火焚心,屋顶还漏风,雪还越下越大,席子没捡回来,倒捡回了一个天大的晦气。他们爷孙两个这几天还不知道熬不熬得下去,还来个半死拖累活口的。
祖孙俩僵持不下之时,那人的手指动了下,僵得紫红的手指,点了下阿爷的手肘。
阿爷问他:“你是不是不想死啊?”
五儿气极反笑,这话问的,活得好好的谁想死啊。
那人的手指头又动了下。
阿爷又问:“那你以后都听五儿的成不?”
那人的手指头不动了,好像陷入了一阵沉思……
仿佛心里挣扎过后,手指才动了下。
阿爷可怜兮兮地巴望着五儿。
五儿盯着那只时不时抖动一下的手指头,盯了好半晌才银牙一咬,痛下决定:“就当养只耗子得了。”
阿爷嘿嘿笑眯了眼,可不是么,耗子哪有养的,都是人睁只眼闭只眼,由着耗子在眼皮下溜达,耗子这才成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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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回来的时候,五儿叠腿坐在井沿上,抱胸看着他,冲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过来。
五儿从井沿上下来,站直了看他,歪着脑袋细细打量他,又朝着他身上扇了扇手风,皱起鼻子嗅了嗅。
“一身汗臭,一会下了值回去好好洗洗。”
六很听话,却很吝惜自己的字眼,像这样五儿在一旁絮絮叨叨,他多半只是默默听着,偶尔应个“嗯”字。
他回来五儿就不管他了,自己坐在灶边烧火。
六也凑到她身边坐下。
热乎乎的火光冲得两人脸颊红烧烧的,五儿丢下手里的火钳,从荷包里掏了把瓜子出来,“你剥,我吃。”
六温顺地捧过她手里撒下来的瓜子,一本正经地替她剥起瓜子。
“哎哎,瓜子壳别往地上丢,扔火坑里。”
五儿道:“人家的后厨,你怎么好弄一地的瓜子壳?”
六瞥了她一眼,五儿好像看懂了他眼神里的暗语:难道要吃瓜子的不是你?
五儿拾起火钳子说:“六啊,你是不是找着亲人了?”
六的身躯僵了僵。
五儿用余光瞥他:“既然找着了就回去呗。”
六:“暂时还回不去。”
五儿:“那什么时候能回去?”
六:“……你很想我回去?”
五儿扫了扫膝盖上的围裙:“是啊,因为你越来越不听话了。”
六:……
五儿:“你每天出去是见亲人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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