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第二日早上,太阳都烧屁股了还不见绍四的芒馆有人来请,静庭便想着应是昨日薛氏教训了绍四几句,绍四一时也没有胆子跟自己来往太密切,刚好她也落得个清闲,于是醒来睁了会眼就又抱着被子倒下睡了。
还没眯多会,就有几个婆子进来催促静庭起床。
“姐儿快起罢,一会要给长辈和哥儿姐儿们送月饼和西瓜去。”王妈妈动作可是利索,一把就将小小只的静庭从床上抄起来。
没多久静庭就出现在秦姨娘屋里,怀里抱着个圆滚滚比她脑袋还大的圆西瓜,不情不愿地脆声:“给姨娘送西瓜和饼子来了。”
秦姨娘笑眯眯地接过她怀里的西瓜,掂了掂重量,笑问:“捧了一路累着了吧?”
静庭也不知为什么中秋的时候这么兴给人送月饼送西瓜,吃了月饼吃了西瓜也不见得人就有多团圆了呀,还非得显个心诚一路亲手抱过来。
秦氏给她倒了杯蜜水,又拿了两个玫瑰蜜陷儿的月饼给她,说道:“这是从滇地来的玫瑰月饼,图个新鲜,你老爷昨儿夜里让人送来的。”
说起月饼,静庭最爱吃的还是莲蓉鸭蛋黄馅儿的,又以江浙一带高邮产的油鸭蛋最为合宜,虽每年过节北静王府各王公臣子送来的月饼多是水果五仁馅儿的,倒也有几个误打误撞送了莲蓉蛋黄月饼来,每每就被静庭从一堆的月饼里摸空了搬回自己的世子院。
静庭坐在矮凳上小胖手一边抓着个玫瑰月饼,一边端着杯枣蜜茶,吃的自嗨自乐。等吃得有些堵住胃口了,就扭头去看秦姨娘在做什么。
静庭探头一看,原来是在点查礼单呢。以前她做北静世子时倒不操心这些,自有下头的嬷嬷为她打点,她只专心养身体做个富贵闲人。
秦氏见她吃饱了,便有心锻炼她,叫她跟着自己细点礼单数目。静庭之前虽不曾亲事倒也因在王府里浸淫多年,上手很快,令得秦氏刮目相看,直叫她祖宗宝贝。
“上用绯绫四匹,内司绒背锦十二匹,鹿胎起线二十四匹,南海大明珠五对儿。 ”静庭一边帮秦姨娘细点,一边帮她对数。
秦氏在一旁细细听她的点当,待各礼品分配点数妥当就让婆子去库房开了锁,领着静庭去了库房。
静庭第一次参观秦姨娘的小金库。那二十几个箱子的东西若是搁在上辈子,静庭连眼皮都懒得掀开,可今时不可同日而语了,几个婆子抬了两箱出来,箱子锁一开静庭便觉大有被闪瞎眼的趋势。
别的绸缎首饰不说,就是那整整一箱真金白银齐整地码放成一排排一列列便让静庭吞了三吞口水,静庭的小脑瓜飞速运转计算,一锭银子是二十两,这一箱估计得有个百来个,一半是金一半是银,折合起来得有个小五千两,这还是没算后头的银票呢。
“姐儿大了,以后也该多练练手学着理事,以后就是到了婆家也有一技傍身不是?”秦姨娘从婆子那拿了钥匙又开了一箱,点了点里面的物件对静庭道:“这里头都是些我做姑娘时的穿戴,现在也不兴了,只是都是出自京里头的名楼之手,再不时新也保着身价,指着日后必是见涨,以后便留给你做嫁妆。”
静庭扫了眼那红木箱子,感觉有些微妙。上辈子自己倒没有嫁妆一说,整个北静王府将来都是她的,若是姻缘也只会招婿进府,眼下居然有了这些小家子气的嫁妆,又是奇怪又是新奇。
秦姨娘自顾点了箱数,整整二十八箱,一箱不少,扭头对静庭道:“这里的东西大半是要给你的,再加上太太和老爷出的那一份,将来你不比姮姐儿她们委屈。”又望着窗楞,兀自言语道:“可姨娘也心里头有数,总不能咱们庶屋的比正统还体面些,没的打了太太她们的脸面,这里的我还是要留下几箱的,等姐儿出阁了我便与老爷一世顺顺当当地过下去,若姐儿是个有福分的,这剩下来的几箱将来只怕也用不上,我便留着做人情往来。”
她这样为自己打算倒让静庭有几分受之有愧,毕竟静庭心底里还是有些不认同她作为自己的母亲,况且前头老太太还削了清芜苑官中的例银,日后清芜苑的开销人情还有下人们的月钱哪一个不是从这里头出?
想了这些,静庭几分恻然,感动之下只劝道:“姨娘不妨多留几箱做己用,就如姨娘所言,日后我若是个有福的这些东西带了去也是用不上,若没有那福气碰见个冤家,恶行斑斑,成日打老婆浑过浑抹吃老婆本的,我又何必把姨娘的半生心血都拿去给他作践?”
秦姨娘听她言语间满是为自己打算偏袒自己,心里暖融融的,比被炭烘暖的炕还热乎些,伸手轻轻抚了抚静庭的双颊,无不欣慰道:“我儿懂事出息了,为娘的有你这样的丫头何愁将来没子傍身?这些事不该由你考虑,是为娘的责任,你只修好自身徳言功行其余便由姨娘替你打点。”
静庭听了鼻子隐隐酸涩,眼睛也红了,一头拱进秦姨娘的怀里,像婴儿撒娇地嚅声道:“将来我定不负姨娘的。”
就算心里再不认同,可秦姨娘对自己好的全无保留又怎么不叫她动容?总归是这副身子的生母本就比旁人来的亲近些,加上她又处处体贴呵护,静庭就算再铁石心肠,日子久了也会被她感动软化。
秦姨娘慰籍而笑,轻轻拍抚她的背,母女二人一时情动不自禁。
到了第二日中秋的时候,整个绍国公府喜气盈盈,二房又因为绍二爷两年来头一回在家过中秋,宴也开得更盛些。一家人中午的时候先在自己的院子里头围着圆桌吃了一顿,晚上又过去老太太屋里与老太爷老太太他们一道吃晚宴。
慈济堂在芙园里,芙园因十里芙蓉地而得名,亭台水榭奇花异草皆不在话下。今年比往年气候热些,到中秋还秋老虎当道,于是园子里便还有好些芙蓉没败,就被园里的婆丁们端了来摆在宴厅里,齐齐的三四十盆芙蓉花往慈济堂里一摆,慈济堂再光彩夺目不能。
静庭中午在绍二爷那处敞开肚子吃了个饱,眼下又是在老太太屋里没个自在,对着满桌的珍馐便也兴趣缺缺。几个大人和媳妇围着老太爷老太太一桌,几个小孩又是一圆桌,剩下有身份脸面的丫头婆子再是几桌。
绍沣因一会要去学林做东道,绍四也因为要掌持灯宴事宜二人便早早离席,绍四走时又暗暗给静庭使了使眼色,静庭不多会也就自觉从圆凳上摸索了下来悄悄退出慈济堂,绍二哥不甘人后就追了上去,一桌子不一会儿功夫就只剩下了绍三。三姐见他们都去了自然也是跟着去,等大人那一桌有了想头让几个孩子作几句中秋诗时,才发现那一桌子人竟全散光了。
大太太袁氏停下筷子,斟了杯酒与大老爷,笑着道:“几个孩子闹着顽,请了几家亲戚哥儿姐儿,眼下要去学林闹诗酒会去,今儿尽兴便由着他们胡闹去。”
老太太闷哼一声,不善道:“又是老三房里哪个猴儿的主意?沣哥儿过几日便去秋场,眼下这样玩儿,分了心可怎么是好。”又拿眼睛摆了眼袁氏,责问道:“你怎么也跟着他们小孩胡闹?”
袁氏既想今晚这灯宴是自家哥儿做东道,拿的是自家的真金白银,便不能由让二房舔了脸面也跟着沾光,这才揽了下来,不想反倒被老太太训了通不知好歹。
袁氏尴尬地笑了笑,默默收了酒壶,仍旧维持笑容道:“近日沣哥儿读书倒也尽心,圣人不是有一句叫过犹不及的么,我也是仔细他熬坏了身子,这才想着放他去松快松快,念书固然大事,但没个好底子本钱岂不得不偿失?媳妇自认妇人之见,老太太训得极是。”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便不再说话,袁氏是她本家的侄女自然也不好当着众人拂了她的面子,又扭头对身后的大丫头道:“既旁的哥儿姐儿也来便不能怠慢了去,秋蘅你下去让下头给他们送些大个儿的肥螃蟹去,今年的螃蟹倒也还可吃个一二,别的酒果就也不必送,他们几个都还是小孩儿,贪了杯夜里再吹上几道凉风,回头就该脑热头疼。”
秋蘅应下回头就吩咐底下抬了两篓的肥螃蟹去了学林。
秋蘅领着婆子小厮自学林东门进,一路只觉灯繁眼乱。五尺来宽的佛面竹林夹道,各色纱灯悬垂竹枝,每灯尾又有琥珀铜铃,风吹起时耳畔铃音袅袅,再有玻璃彩绘灯自带转轴,被风带起时自转流光,红黄粉紫一时变换不停,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比外头的灯市可好许多,第一个不必与路人挤道争路不用说,就是这些灯笼也是外面没有的。”秋蘅一面走着,一面频频回头对后面的婆子赏玩道。
婆子亦仰头看迷了眼,应和道:“哥儿姐儿他们倒费了心思。”
等秋蘅她们绕出佛面竹林夹道,迎面先看见不远处的七盏青玉五枝灯,七尺五寸高,蟠螭状,以口衔灯,一灯燃起,周如灿斥星子,明亮如晃,绍沣他们则在灯畔执酒作诗,笑语连连。
“瑜姐姐且别理二哥哥他个木鱼脑袋,我们女眷也该避讳避讳,不跟他们作诗玩。”绍四作了几句诗就思竭,正好轮到绍二哥出句,便嚷着要把亭瑜拉走。
他们几个堂表兄妹本就一块长大,也就没了外头的忌讳,照样坐在一起吃酒对诗。
亭瑜拿着酒杯起身,敬在场诸位表亲一杯,笑道:“往日也没个机缘由头,今日沣大哥哥做东道请我们来喝酒赏灯,我便先敬沣大哥哥一杯。”
亭瑜眉眼含娇地望了绍沣一眼,微微仰头一饮而下,一杯小酒下肚,面上立即微微现红。
绍四撇嘴:“怎么光敬大哥哥,我可也没少出力呀,瑜姐姐喝的酒还是我屋里头年初造的桃花酒呢。”
绍四不满娇嗔,亭瑜拉了她的手来,笑她一个,道:“是是是,再敬四妹妹一杯,妹妹劳苦功高,今儿我吃了妹妹的酒,明儿还念着妹妹的好,就是来年桃花开了肚子里头还留着妹妹房里的酒香呢。”
亭瑜周旋几句,众人被她引笑。
绍四跺脚作恼,拉着华瑜的袖子不依道:“华姐姐你瞧瞧她,只吃了两杯就恁说浑话,再下去倒我不成人,追着她讨功邀谢了。”
华瑜放下酒杯,齿颊微醉,双眼盈盈春水,看着亭瑜道:“你可放过她吧,这小东西忙里忙外为了操持灯宴,熬得就连眼睛都抠搂了进去,这会子再被你说道几句,一会哭鼻子上脸,这眼睛就更肿了回去。”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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