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那最后一绺儿病丝抽离时,已是漫天秋叶翩飞时。
方瑾枝刚出了小院,卫妈妈抱着一件珊瑚红的薄斗篷追上来, 她将斗篷披在方瑾枝的身上, 一边打理衣角,一边絮絮唠叨:“姑娘的病刚好, 这天还冷着呢, 可不许再着了凉!”
“晓得了, 我穿我穿。”方瑾枝理了理胸口的绸带,弯着一双眉眼。
方瑾枝这才带着盐宝儿去往外祖母的院子请安。
请安是次要的, 主要是给陆佳蒲作伴儿。
今儿个秦家太太领着家里的几个孩子来温国公府做客, 其实主要就是为了陆佳蒲和秦四郎的婚事。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 如今不过两方相看。
秦家和陆家也算有些交情, 更是知根知底。陆家的门第更高一些, 秦家却也不差,家里上数三辈, 不知出了多少个状元、探花。实乃真正的书香门第。
大人们在堂厅里说话,陆家的几个姑娘拉着秦家的六姑娘秦雨楠在偏厅里玩。秦家六姑娘不过七岁, 正是乖巧惹人疼的年纪。模样也长得水灵灵的, 瞧着就招人喜欢。陆家的姑娘们都很喜欢她。
堂厅里忽然响起男子的清脆声音,正吃着椰饼的秦雨楠甜甜地说:“是四哥!”
一旁的陆佳蒲脸颊上不由浮现一抹红晕。
“走,我们去屏风后面瞧瞧!”陆佳茵拉着陆佳蒲的手,拉着她起来。
陆佳蒲慌忙摇头,“别这样,不合礼数。”
“怎么不合礼数了?我们又不跑到前头去!再说了,母亲让咱们在偏厅里待着,不就是为了让你看一眼,看看是不……”
“别胡说……”陆佳蒲匆忙去捂陆佳茵的嘴。
陆佳艺莞尔一笑,说:“四姐姐害羞啦!”
陆佳萱也站起来,说:“就偷偷瞧一眼也不打紧,我可听说秦四郎读书甚好,来年科举一定能取得好成绩,说不定就是下一个状元郎呢。四姐姐不肯去瞧,妹妹倒是好奇未来状元郎长得什么模样。”
陆佳萱又来拉方瑾枝的手,“走,表妹和我一起去瞧瞧。”
“好。”方瑾枝笑着同陆佳萱一并悄声走到围屏后面,透过镂空的秋月庭叶图案缝隙朝着正厅望去。
秦四郎名秦锦锋,他立在正厅当中,正在向三太太回话。
秦四郎与陆佳蒲同岁,正是十五的如玉年华。剑眉、朗目,好一个俊俏的少年郎。他一身青松色华服锦带,将整个人衬托得更加英气逼人。
陆佳蒲也被陆佳茵和陆佳艺拉了过来,她偷偷看了一眼外面的秦四郎,就红着脸不敢去看,可又忍不住再次抬头望一眼。
“砰”的一声响,伴随着秦雨楠的惊呼声。
方瑾枝忙回头,发现秦雨楠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大概是摔下来的时候碰着八仙桌上的几碟糕点,碗碟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而秦雨楠正红着眼睛捧着自己的手,她的小手上全是血迹。
“天呐!”陆佳蒲吓白了脸,匆忙提起裙子赶过来。方瑾枝、陆佳萱、陆佳茵和陆佳艺,并屋子里伺候的几个丫鬟都赶了过去。
“雨楠!”
这里的声响惊动了正厅里正说话的大人,秦家太太和三奶奶、三奶奶等人都匆匆起身,往这边赶。第一个冲进来的正是秦四郎。
他急匆匆冲进来,还不小心撞了一下门口的陆佳茵。只不过他当时心里着急妹妹,竟是没停顿地冲到了秦雨楠面前。
“四哥……”秦雨楠吸了吸鼻子,委屈地将自己的手递给秦四郎瞧看。
“雨楠不哭,哥哥给吹吹就不疼了。”秦锦锋将秦雨楠从地上抱起来,抱到一旁的小罗汉床上。
丫鬟们打了清水过来,又将外伤药和纱布都备好了。秦雨楠的丫鬟要给她包扎,被秦四郎拦住了。他捧起妹妹的小手,皱着眉给她处理伤口。
“怎么回事?”三太太冷了脸,看着屋子里的几个陆家的姑娘们。
陆家的几个姑娘们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吭声。
还是陆佳蒲鼓起勇气,说:“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秦妹妹。”
秦太太忙笑着说:“不打紧的,一定是我们家的楠楠又调皮了。”
“是我不小心摔了,不关陆家姐姐们的事儿。”秦雨楠抬起头来,急忙辩解。她眼眶里还有泪珠儿呢,声音里也有一丝颤音。
秦锦锋揉了揉妹妹的头,心疼地说:“咱们雨楠最勇敢了。”
秦雨楠朝着秦四郎摆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来。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都伤成这样了,还替你的几个姐姐们说话!”三奶奶笑着走过去,把秦雨楠夸了又夸。她心里却松了口气。
秦雨楠手上的伤并不深,只是划了一道口子。可是姑娘家的皮相是一点都伤不得的,谁知道以后会不会留下一星半点的疤。
三奶奶是担心这一个小小的意外影响到秦四郎和陆佳蒲的婚事。只不过这么短短的相处,她对秦四郎的印象好得不得了。好似已经认准了这个准女婿。
如今见到秦家太太也并不介意的样子,三奶奶在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由瞪了两个女儿一眼。
陆家对秦四郎满意,秦家对陆佳蒲也是万分喜欢。这婚事基本就敲定了。只不过大户人家说话做事总是要留一线,心意全靠一字一句之后的揣摩。若说明面上,那又是什么都没有说。如今不过是两厢有了主意,等到秦家之后还需要再聘媒人,请帖纳吉,一律按照程序来走。
接下来的日子,秦四郎时常来陆家做客,借着找陆无矶的名义,多次邀陆家的姑娘们赏花议诗。虽然主要是邀陆佳蒲,可是陆家其他姑娘们总是得一并作伴才能避嫌。
方瑾枝也去过一次,后来实在是不想面对总是冷冷打量她的陆无矶,最终以身子不舒服为名将事情都推了。
等到秦家的媒人到了,两家将婚期定下来后,秦四郎便不方便再过来了。
方瑾枝打算亲手绣一幅披锦送给陆佳蒲,毕竟在陆家的众多表姐妹之中,陆佳蒲是最初对她好的那一个。
“姑娘,您都绣了一天了。该歇歇了。”盐宝儿捧着茶水端进来。
方瑾枝望一眼窗外的天色,阴沉沉的。时间竟过得这么快。她将针线收拾好,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然后趁着盐宝儿背过身去的时候,她揉了揉胸口。
她最近胸口总是涨得很,还隐隐发疼。
“姑娘,”米宝儿掀起帘子进来,“垂鞘院那边来人,说是三少爷请您过去一起用晚膳呢。”
“好!”一听到别人提前陆无砚,方瑾枝心里就觉得欢喜。一想到一会儿就要见到三哥哥了,方瑾枝心里的欢喜就快要溢出来了。
因为方瑾枝晓得陆无砚为什么喊她过去——明天是她的生辰。
“三哥哥!”方瑾枝小跑着钻进垂鞘院,风将她的石榴红褶裥裙吹起,宛若一支鲜红的鸢尾。
“慢一点。”陆无砚站在檐下,等着她过来,牵起她的手走进屋子里。
“今天是不是有好多好吃的呀?”方瑾枝侧过脸,仰着头望着陆无砚。
“嗯,入熏忙活了很久。”
入烹虽然还没有出嫁,可是既然已经说给了陆子境,再留在陆无砚身边就不合适了。当初她的亲事定下来的第二日,陆无砚已经单独辟出了一个小院子给她住,还拨了两个丫鬟伺候在她身边。
最近几个月垂鞘院里替补入烹的下人很多,进进出出,大多数没超过五日就被陆无砚遣了。方瑾枝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应当是超过了二十个。
只有现在的入熏留下的时间久了些,一眨眼快小半月了。
方瑾枝希望入熏可以留下来,不再有变动也可以让陆无砚被伺候得更舒服一些。烹饪这件事儿,每个人的风格都不太一样,方瑾枝从小吃惯了入烹的手艺,如今换成入熏,还有一些不适应。
不过入熏的厨艺也是不错的,方瑾枝每次都要夸奖,生怕陆无砚会因为她的缘故再换人。
不过拿入熏和入烹比起来,方瑾枝还是更喜欢入烹一些。因为入烹性子更温柔一些,总是能将人照顾得无微不至。春风拂面一般。而入熏的性子和入茶有些像,都十分恪守本分,一句多的话都不肯说,冷淡了些。
方瑾枝知道这样是顶好的,伺候在陆无砚身边,也不会惹了陆无砚烦,可是她还是有些怀念入烹。
当然,她还不知道陆无砚为什么会将入烹遣走。她这辈子大抵都不会知道。
“吃好了吗?”陆无砚问。
方瑾枝忙不迭地点头,“吃好啦,入熏的手艺真好!”
“那就起来吧,带你去个地方。”陆无砚起身,将方瑾枝拉起来,又亲自将斗篷为方瑾枝穿戴好,又给她戴上一个垂着轻纱的斗笠遮脸,才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正是日暮西沉的时候,在叠叠晚霞里,他牵着她缓步走出温国公府。路上遇见的下人们都低着头,不敢看他们牵在一起的手。
马车上,方瑾枝将头上戴的斗笠取下来,问陆无砚:“三哥哥,我们要去哪儿呀?”
陆无砚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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