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展某自幼拜师入山习艺,头几年,为磨掉我身上的娇气,家师将我与家中隔绝,不允许我无事下山回家中省亲,只许家母一年三节至山里来探望几日……」
我忍不住瞪大了眼:「你也有娇气的时候啊?完全想象不出来哪!」
展昭笑了笑,不以为意:「毕竟小时是被当少爷般养起来的,怎能没有些娇惯?那时不过才多大的娃娃,平日练武本便辛苦,有时思家之情一上来,亦不免有觉得委屈的时候,也曾悄悄摸地躲在床被里抹过眼泪的。」
……躲起来哭?
这家伙真是从小就是个暗自忍耐的好苗子……
想象一幅缩小版的小展昭泪眼萌萌地躲在被子里抽抽搭搭,一边哽噎还怕让旁人知悉的模样——好可怜啊!光在虚空中挂一幅画面,就能碎掉一整座城池人的心了啊!!!
「那时哪知憩在隔壁屋内的家师其实什么都听到了呢。」展昭摇头失笑一番,续道:「拜师后第一年的中秋,正逢家母头次上山来探望,我当时一见上她,当真只觉娘亲真是天地间最美好的物事,甚不想与她分开。待家母下山之后,心中更觉不舍,便趁着日落夜黑,悄悄从房内溜出,想偷偷回去找探家母一番。」
我已听出了兴头:「结果呢?」
「结果?」他展颜一抿,朝我眨了眨眼,「结果仅能山难了。」
展昭笑道:「一个方上山不久的毛孩子,人地不熟,便敢摸着黑走夜路下山,倘若不是家师一路尾随相护,可能早便掉进哪个山沟里头摔死了。我那时几次因绊脚而改了前行方向,也没有多想,哪知其实是师父暗中在助我呢。」
「那后来怎么样了?」
「迷途在山林里了罢。」他说得轻松。
「走了大半夜的路,四望皆黑,风呼影动,最后甚至不小心扭了脚。彼时的我心中终究是开始惶惶,又听到有野兽嚎叫之声响起,当下更是慌张……」他轻笑了一声,笑容里藏了无限怀念:「然后便听到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一声叹息,家师一脸无奈地走了出来,最先做的事,却非是责备我私自下山之事,反而一把将我抱起,按在身上轻言安抚……当时其实我早已暗中忍耐了一晚,听到家师这般温言以对,倒是再忍不住,挨在家师身上哇哇大哭了一场。」
说到此处,他长眉一扬,问我:「待当时的我哭完后,你猜家师他说了什么?」
「……跟你阐述夜晚山路的危险性?要你下回莫要再这般偷跑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他只字未提教训之事,只是道,“既已与你下了大半山路,不若便先至山底过一夜,明日天光后再行上山罢。”之后运起轻功将我带回了村中,家母当时瞅见我还甚是吃惊。」
他笑了笑,眼中尽是温暖流水:「隔日家师借口欲采买物事,令我于家中相等……小小一个村镇,依家师的脚程,却采购至午后始回,平白让我和家母多了一上午的相处时间。他自己设下的规矩,倒是在第一年便为我破了例。其实凭师父的轻功脚力,比起下山后复行上山,哪里有比直接上山来得省事呢?更莫提当时的我根本尚于山腰打转,离山脚尚有一段距离。」
……这也是个用心良苦的师父啊。
「家母隔日便对我说明了家师他的用心,要我敬他奉他,日后需得心无旁鹜地学艺,莫要再自己悄悄摸摸地下山……」
他眼中淌流的软水渐渐沉静,沉淀成一种宁润而内敛的气息,温和且致远,兴长途不波:「自那次回山以后,家师待我仍是严格,可入夜后却渐渐会找来说话,说的皆是些他过往在江湖上遇到的趣事,倒是分去了我不少思家之情。家师告诫我道,男子汉大丈夫,生于世,当如是,有泪不应轻弹。家师道,惟有当己心先坚强了,日后方能护得住自己欲守护的事物。否则,心若软弱不坚,纵有天高武艺亦是枉然。此理移至武道上亦是。意志尚不能坚定,武又如何成就大家?」
展昭朝向我笑了,笑得有如一段浸润在青潭中的玉璧:「自那之后,我便再不做卷被啼哭此等丢脸事。此一过往,反成了师父日后笑话我的谈资,每每讲起,都不免要令我汗颜。」
我瞅着他一双清澈的眸光里,那于一般时候,从来不会显得锋锐的光芒,却知道在这双眼里头,有一种锐利,藏在层层韬光养晦之下,静时谦润怡处,一动则能破天搏风,其凌厉将分毫不逊于那翱翔于遥东高空之上的万里海青神鹰。此人的骨子里,总是有着一股百折不怯的坚轫,让他总能不畏世险道阻,只如实地遵照着自己的心意飞翔。
也就是有着一位能说出这么一番话的师父,才能培养出后来这么一个展昭来罢。
他的师父陆放之前辈,想来必也是一名,风骨心志,都不会逊色于他的,人杰一般的人物罢!
清风雅月,片刻闲聊。
彼时虽无一壶花间酒相酌,身旁却有相亲人可伴。一囊平淡白水,于此般的中秋之夜,对饮也能成玉液琼浆。
夜正迢迢,河汉月中疏。辰景正好,公务俗事,烦忧暂且不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