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爷爷怎么能不担心你?五个娃娃,你跟老大最笨。爷爷没少骂你,也没少打你。现在……爷爷后悔啊。这些年来,正经的学问没教过你们,就让你们跟爷爷一样吃假冒古董这一碗饭……哎,以后有机会。你还是要好好读书……”
小五点了点头,虽然不记得爷爷了,不记得什么“假冒古董”了……可是现在听到这些话,心中不由得涌起了一股深深的悲恸。
“答应爷爷,以后好好做人,不要碰……高仿古董……”
“我答应。”小五不禁握住了老人家的手,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脑海中晃过什么画面——背景是一间低矮的茅草屋,里面,站着几个年轻的男子。他们个个蓬头垢面,裤腿子上都是厚厚的一层泥垢。而一个年轻的女人正在说什么话。
是什么话呢?是什么让底下站着的人纷纷点头称“是”呢?
她不禁脱口而出:“爷爷,高仿古董是暴利行业,历来以假充真蒙骗世人。重,则害人倾家荡产。轻,则害人血本无归。”
病榻上的孟老八愣了一愣,他的脸色很奇怪,一会儿红一会儿紫的——
“小五,谁教你这句话的?”
小五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忽然就冒出这句话来:“爷爷,以后我不造高仿。”
“好,不造高仿……告诉爷爷,谁告诉你这句话的?”
“我自己想到就说了。爷爷,这话有什么问题吗?”
孟老八眼神黯淡了下:“哦……没什么。”
他家小五,最蠢最傻的小五怎么会说出这样老气横秋的话呢?
况且,这话他听过……是师父陈归宁四十多年前教导他们的话语。回忆里,她穿着阴丹士林蓝色的衬衣,戴了嫩黄边框的眼镜。远远一看看,却是个菩萨的样子。她的眼睛那么漂亮,灵动,人又安静又温柔。常常捧着一卷书,伴着一杯茶。
她常常告诫他们说:“去伪存真是鉴定师的本分。”而今,师父都走了三十多年了啊……
“师父啊……徒儿不孝。”孟老八喃喃自语道。
之后,一老一少隔着一层楼住院。
三个星期之后,小五的腿骨也复原的差不多了。而孟老八则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年轻时候的时候重体力活儿本来就伤了心肝脾肺,中年的时候又醺酒成癖。到了晚年了,就像一根熬透了的油烛,精魂灰败,眸子里的精光也一点点消逝散去。
小五坐在老八的身边,默默陪伴着爷爷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有的时候,老二,老三他们在门外窃窃私语:“爷爷到底有没有藏钱啊?”
孟老八作为苏州首屈一指的制假贩假高手。就算一年脱手一个仿造的古董,那几十年下来也该有几百万的存款了。但他生活清贫,银.行卡上毫无余额。这倒是一件怪事,难怪这些早熟的小孩惦记着他“有没有藏钱”。
而且,随着爷爷的病情越发加重。这些孩子来的越来越少了。
这天输完了营养液,小五举着筷子喂爷爷吃饭。大哥过来看望爷爷了,她看到大哥是孤身一个人来的,于是问道:“二姐,三哥和四姐他们呢?”
“二,二妹……忙着搬东西,三弟弟帮她的忙。四妹跟他们吵架……他们今晚都不过来。”
老大说话结结巴巴的,他是小脑萎缩儿,智商永远只有七八岁孩子的水平。
老大又问道:“爷爷,四妹让我问问你……南京订的那一批瓷板画碎了怎么办?”
“瓷板画……就放在那里,碎了就碎了。爷爷……画不好……珠山八友。”
“怎么会呢?爷爷你高仿的瓷板画人人都夸好……”
“傻小子。”孟老八叹息道:“那是……人家在夸珠山八友……他们不知道是爷爷做的。”
小五听了心下一酸:“爷爷累了,大哥,你改日再跟爷爷说这件事吧。”
门外。
刚刚来到医院的梅景铄离开了空无一人的走廊。
原本还想质问一下小五关于姜娜的事情,他觉得这丫头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木讷,说不定,她还藏了什么话没有说。可是看到了刚才那一幕,他就不打算再跟这丫头计较了。人家只是一个小丫头,马上也要一个亲人都不存在了。
他为什么要为难一个孩子?
老傅追了上来:“少爷,现在怎么办?姜家已经派人到苏州来查这件事了。这小孩估计要遭殃。”
“那几个混混已经蹲进号子,姜焕也死了。谅姜娜,姜钟天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少爷,我们还是赶紧回上海去吧。老爷和夫人都记挂着你呐!”
“那这丫头怎么办?”梅景铄反问道。
“这丫头……跟我们也没关系。少爷,你就……”
“我梅景铄救的人,难不成还放回去当别人砧板上的肉?!”梅景铄冷笑了笑,少年的心高气傲,让他容忍不了自己的失败。同样,也容忍不了什么事半途而废。于是道:“让她跟着我们去上海。老傅,你去安排一下。”
“少爷……这……”
梅景铄又想起一件事:“记住了,这件事别让我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