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发二牛去了,拎着行李推门而入。
秦家与村中别家不同,正中左右三面合为成一个小院,屋舍用的皆是青砖灰瓦,窗扇用的木雕,院子正中还有株老梨树。
此时已入了秋,却不知怎的,那舒展的枝头竟破天荒的开出几朵花来,粉白莹润,甚是可爱,可地上却已落叶纷纷。
他站在树下看了两眼,便朝对面的堂屋张望,见那门也闭着,想一想,索性提高声音道:“唉,瞧来爹定是不在,不如还是先去二牛家吧。”
作势刚要转身,便听里头一个略显沧桑,但却十分洪亮的声音吟道:“一树纷落叶归根。”
秦霄立解其意,不假思索便朗声应道:“满枝又发花向荣。”
房内略略一静,便听那声音怒道:“胡说八道!有家不回,还想野到哪去?”
秦霄挑眉笑笑,却不敢违拗,上前稍稍一推,那扇旧门“吱呀”声响,像触着人头皮,随即闪开了小半扇。
他拎着东西走进去,甫一入内,扑面便陈气盈鼻,果然是许久未开门通风了。
掩鼻抬头,就看那中堂上挂着红色报帖,上写“捷报贵府老爷秦讳霄高中丙辰科应天乡试第一名解元”。
秦霄心头暗喜,虽然听着老爹语气不豫,但肯把这报帖高悬在屋内,想来心中还是欢喜的,这便好办了。
父亲秦阙正坐在椅中,一袭中衣闲适,花白的头发随便束了个髻,这月余未见,青白的脸上似又清瘦了些,此刻正望着自己,满面沉肃。
“爹,孩儿归家拜见。”
秦霄瞧着父亲又显苍老的样子,心中也有些难过,丢下行李,撩衣跪倒,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行完礼,直起身,却没见叫他起来,偷偷抬眼向上望,父亲仍旧一动不动,那双略显浑浊的眸子陡然亮起来,赶忙又垂下头去。
“苦口婆心跟你说了那么多,居然半句也没入耳,还敢背着我偷偷去应天府乡试,你是要气死为父么?”
秦霄转转眼珠,又磕了个头:“爹的话孩儿自然谨记在心,无时敢忘,只不过……嘿嘿,这自古无考场外的举人,孩儿若不去试试,又怎知外头天有多高,地有多阔?”
“哦,那你现下知道了么?”秦阙呵然问。
“是,孩儿现下知道了。原来天地高远,不及爹胸中点墨万一,科场宽大,不如咱们这咫尺小院……”
“放肆!不过中个解元而已,便狂悖至此,不知天高地厚,你当这般溜须拍马,哄得我高兴了,便万事大吉了么?”
秦霄抬起头,灿然笑道:“孩儿句句肺腑,怎是哄你老人家开心?若说才学,孩儿不过学得爹的几成,便一举夺下头名解元,若换做是爹,定然更加游刃有余,明年春闱得中自不在话下,到了金銮殿试,定能一举夺魁,点个状元。”
听到“状元”二字,秦阙眉梢一跳,旋即恢复如常,望着儿子又笑:“原来你还想着明年春闱会试,再殿试夺魁,登堂入室啊?”
“嘿嘿嘿,方才孩儿不是说了么,自古无考场外的举人,也就无自封的进士,寒窗苦读十载,若不试上一试,如何能甘心?”
“为父自小便同你说,读书志在圣贤,生有涯,而知无涯,你却一心只想着登科入仕,到头来不过是借着读书为门,做一名科场疯子罢了。”
秦霄不自禁地抽抽唇角,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却仍笑着道:“爹说得有理,但却忘了那‘读书志在圣贤’后还有一句‘为官心存君国’。自古圣贤并非只在读书上下功夫,既然可以立心继绝,未必便不能兼济天下,孩儿以为须得似这般,才可称为圣贤。”
“瞧来你是铁了心不听为父之言,明年定要入京参加春闱了?”秦阙轻叹一声问。
秦霄听老爹似是口风松动,心中却知道绝不会那么容易,索性以退为进,又笑道:“爹误会了,以孩儿的才学,未必便能春闱得中,更遑论金榜题名,只不过试上一试,即便中了,以孩儿心性,也未必定要为官,说不定便像爹这样隐居乡野,逍遥自在。”
秦阙盯着儿子看了半晌,忽然也挑唇笑了起来,缓声道:“你起来吧。”
秦霄暗自吁口气,心说这道坎终于过去了,倒也没有想象中那般难缠。
才刚站住步子,忽听老爹清着嗓子咳嗽了两声,跟着道:“你若想上京试试也成,要是真中了,只怕今后便难得归家了。所幸离明年春闱尚有几个月,不如年节前就成了亲,我也好与你死去的娘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