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自己生活更优渥的条件?
不是一点都不动心的,至少裴谨会处理得比裴诠要体面,仝则知道自己在凝神静气,等待着下文。
“你的遭遇,我很同情,但只是出于对你个人的同情,令尊处事不当,对国家造成的伤害并不在其列。”
挺新鲜的开场说辞,而且他用的是国家,不是朝廷,果然是资本主义当道了,封建家天下在这样的重臣眼里也褪去了往昔的光环。
“你是聪明人,我很愿意惜才。”裴谨继续说,“所以想和你做一笔交易。我出的价,刚才已经说过了。除了自由和钱财,你还能从此摆脱裴诠的骚扰,专注做你擅长和喜欢的事。而条件是,你要成为我的人,不是嘴上说说,而是全心全意为我一个人服务。”
他说完,终于转过身,笑容在嘴角轻蔓,一字一顿清晰道,“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个服务的含义,不包括和我共度良宵。”
见主人来了,裴谨才徐徐坐下道,“生意还不错?我进来时看见有人在挑缎面。”
不问装潢漂不漂亮,不问钱是否够用,也不问安置仝敏的宅子大小如何,碰巧赶上店里有小猫两三只,便就势说出隐含鼓励的话——这是裴谨,不是一般怀揣大把金银,派头高高在上却斤斤计较的权贵大亨。
是男人,就该这么大气。
仝则听得面露微笑,既然他不是来兴师问罪,质疑自己为何效率这么低,那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仝则心里一松,落座在裴谨对面。
然后他回答,“并不好,有点辜负三爷的期望,迄今为止没有一个正经客人上门。”
“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裴谨一笑,“我也没有特别期待,今天来,是为给你送单生意。
仝则精神一振,便听裴谨笑道,“我要做件箭袖曳撒,过些日子去北海检阅水师用,夹层添些里子能御风就好。”
“三爷要出门?”仝则率先接收到的,明显是这一句。
裴谨嗯了一声,“只是暂定,还要看皇上身体如何。原本是说御驾要亲临,可前些日子皇上又咳嗽不断,倘若不好,我也打算留在京里过年了。”
大冷天的去北海,这公差出的委实也够辛苦。
裴谨不以为意,端起茶盏,低头闻闻,抬眼笑问,“你就没备点好酒招待客人?酒这种东西,古今中外,鲜少有人不爱。”
他语气轻松,边说边把两条长腿叠在一起,姿势松弛而略带慵懒。
仝则看了一会儿,察觉出他眉宇间似乎隐隐带着几分倦怠,或许他来这里是为找放松自在?
仝则知道自己有令人放下戒备的能力,但如果对方是裴谨,他可就没那么自信了。而眼见着裴谨确实流露出少有的懒散,更让人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当然,承恩侯也并不是任何时候都紧绷,相反的,他在仝则面前既宽容又低调,从不拿架子,态度堪称平易近人。
但光凭礼贤下士,如玉风雅不足以管理三军、指挥战事,仝则其实很想看看裴谨的另外一面,即便是儒将,他也一定会有旁人难企及的杀伐之气。
裴谨像是洞穿了他的心思,很配合的问,“你刚才去了隔壁胭脂铺子,谈得如何?”
于是一种被窥视,甚至被监视的感觉轰然而至,仝则就算早猜到也难免不爽,却又不能发脾气,那种被人控制的感觉压在心上,片刻之后便开始越来越积郁。
“没什么,掌柜的脾气有些怪,我才说了一句话,就被她搪塞了回来。”仝则按下不豫,淡淡道,“也不知守着这么贵地段的店面,不赚钱是什么感觉,反正不见她着急,估计是不差钱。”
裴谨漫不经心地点头,“分析得挺对,那是个有背景的人,不过也有难言之隐。你既这么能打听,相信不日就能寻出端倪。”
仝则本来松垮垮地看着他,闻言登时眉峰一紧,半晌故作淡定的戏谑道,“放眼京都,还有三爷您不知道底细的人么?”
“应该没有。”裴谨一点不谦虚,但笑容很平和,“京卫指挥使曾是我的下属,他如今驻防京畿,很多事情会和我通气。倒也不为别的,现如今世道,汉奸有之,外头想浑水摸鱼的人也不少,我总要做到有备无患。”
“不过你不必介怀,什么人可信,什么人该信,我心里有数。”
他说着起身,自然而然脱下外衣,“可以为我量身了。”
仝则沉默看着,眼皮微微抬起,“不是前些日子才量过,尺寸我还记得。”
裴谨笑了,居然很不矜持的摸了摸自己的腰,“近来贴秋膘,我觉得好像又长了二两肉似的,正好你帮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仝则,“……”
裴谨不管他心里怎么想,已然张开双臂,神情十分惬意。
上司发话,那就按他吩咐去做好了。
仝则靠近裴谨,随即能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蘅芜香,清冷悠远,明目提神。能让人即使面对裴谨的身体,也能保持头脑清醒。
三下五除二便即完工,仝则一面收尺,一面暗笑裴谨说的不实,他不光一两肉都没长,腰身反倒是比之前瘦了两指。
不过眼瞅着要入冬,按理说不该变消瘦,那是有什么事,需要裴谨殚精竭虑?
裴谨见他沉默,神情像在思忖什么,双臂一收,闲闲道,“过些日子,太子千秋要摆宴,帖子上说了可以不必按品着装,我穿什么出席,你有没有好建议?”
他的公服是朱红色,仝则私心觉得这人穿湖蓝或石青最好看,还有月白,里头配上浆得挺阔的银条纱中衣,熨烫出笔直锋锐的棱角,仿佛能和他眉宇间的英气呼应,是最显英姿飒爽的装扮。
仝则实话实说,不想裴谨真的点头,从善如流,“我信你的眼光,就按你说的吧。”
上司如此给面子,仝则决定投桃报李,“三爷要的曳撒我会好好做,等下次来的时候,我也会争取找到客源,盘活局面。”
裴谨听得直笑,“没那么严重,你年纪不大,心思也不必那么重。饭要一口一口吃。”他看着仝则,分明是一字一句说给他听,“我今天来,不是为给你压力的。”
那语调忽然低下去,有别于平时的清越,深沉柔缓,偏那话说的,也是格外熨贴人心。
仝则敏感地觉出一线关怀,绝非矫饰,蓦地里,心口就十分有来由地动了一下。
一下之后,裴谨却看向他的手腕,目光停在上头,“这琥珀手串,从前没见你带过?”
说得好像他特别留心自己似的,仝则才思量完,顿时想起第一次见面,裴谨的确一眼就看出他改动过裴府标准下人制服,要说裴谨眼毒,确实不虚。
“是宇田殿下送的,为我那天帮了他个小忙。”其实不比赘述,反正裴谨也都清楚。
裴谨的眼皮颤了下,嘴角泛起一抹有点勉强的笑,慢悠悠道,“他是京都最受人追捧的公子哥儿,举凡他喜欢的,玩器也好,古董也罢,很快就能红起来。”
话说完,仝则立刻灵光显现,原来大佛就在那里,早知道宇田有这本事,他就该好好利用才对。
不过沉吟一刻,他还是有分寸的先捧起老板,“京都最有魅力的,难道不该是三爷您么?要这么说的话,好像全京都的少女眼神儿都不大好啊。”
裴谨微不可察地垂了下眼,脸上的笑容颇有几分自嘲味道,“女孩儿家不喜欢杀气太重的,有一年我从关外平匪患返京,接了旨从嘉峪关驱马直入安定门,因为赶得急,盔甲上的血还没来得及擦干净。皇上却为剿灭了边境二十年的匪患,龙颜大悦,让京城官员百姓去城外迎接,这下好了,我那点子血子呼啦的模样落在众人眼里,从此出门走在街上,再没姑娘倚着栏杆朝我摇手绢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