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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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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情面。

    才从台阶上站起来的孔连翠脸上就有点发烧。

    她这堂兄弟,总是不给她长光,从来都是有借无还,这回八成又是来借粮的。

    可当着这么多小叔妯娌还有孩儿们,五小叔说话也太冲了,打狗还看主人面呢!

    “喜旺来了?”

    当家人高老头瞥了喜旺一眼,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先头他家的大事都商量罢了,他就拿起竖在墙角的锄头,当先走了出去。

    他五个儿跟在高老头身后,也都拿起农具准备按着先头议定好的干活。

    这喜旺常来常往,也没哪个想着去招待他。

    其他两个妯娌互相看了眼,脸上都不大痛快。

    谁没有娘家人?就大嫂事多!一个堂兄弟,有甚可张紧的?

    大林他奶也才从台阶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扯了嘴角,冷不淡淡地招呼了句,“喜旺来了,跟你姐进屋说话吧……”

    紧接着就扭头跟两个儿媳分派活计,“你们俩带着几个孩儿去上头院。”

    两个儿媳带着一队男孩出了院,走在房后的近道上都是满肚子的抱怨。

    “孩儿们,你以后可不要学喜旺舅舅啊!一个大汉们,成天闲个遥遥,不好好下地干活,连媳妇孩儿都养不活,天天去旁人家借!”

    大林有点替这个舅舅脸红,从前他每次来,都要从高家带点啥回去,他奶看在他娘的面子上,就多少接济点,他舅从来都是有借无还,这次才闹了灾,他奶怕是不会再给了。

    石林挺得意,“还是俺舅舅好!”

    他舅舅每次来走亲戚,都不空手,还给他带好吃的呢!

    一帮妇女孩儿到了上院,这上院是后修的一院房,因为是后修的,石头不够了,院墙就没全打起,先前就是老三一家和老四老五住在这儿。

    老高头发了话,叫他们把上院的东西收拾收拾,稍值点钱的就都拿到下院,这往后怕是很长一段时间,小高村的男女老少,都要挤在一院房里了。

    喜旺垂着眼,撅了嘴,手里拎着一小口袋柿皮儿出了老高家的院门。

    连翠有些局促地出来送他,“喜旺,听说这蝗虫也能吃,实在不行,你就去捉些回来也能填个肚不是……”

    虽然这个堂弟不成器,可她没个亲兄弟,两房就这么一根独苗,她要是不帮衬,那她不就没了娘家人了?

    虽说她身为大媳妇,知道老高家存粮不少,可她又不掌钥匙,有大林他奶镇着哩!

    堂弟哭着脸说家里又断顿了,大林他奶只拿出了这五斤柿皮儿,那脸色就已经很不好看了。

    堂弟不满意,婆婆又嫌她,她真是两头受气!

    喜旺怪声怪调地长叹了口气。

    “唉,那蝗虫是好吃的?要是个好东西,老祖宗怎就没传下来法儿呢?”

    连翠默默没吱声,虽说昨儿老高家也捉了不少,这会就哂在楼上,但满打满算就十来斤,肯定不会当主粮,自家明明有吃的,却叫兄弟去吃虫,她心里怪不落忍的。

    “喜旺,这才遭了灾,老人们都手紧呢,等过几天,地里的豆长起了,我再想办法给你匀些粮食。”

    连翠硬着头皮做着保证,喜旺这才精神了些,“嗯,那我就勒紧了裤腰带,再多支几天!”

    走到村口,还不回头叮嘱连翠,“姐啊你可得说话算话,别忘了!”

    连翠含糊着应了,头皮阵阵发麻。

    大林他奶去楼上拿柿皮儿的脸色可真难看……

    老高家的人如何紧张应对,又接待了什么亲戚这些事,李茹都不知道,把土匪的消息提前透露给老高家,李茹的心里就好似放下了重担。

    之后怎么样,只能是看天意了。

    日子又一天天地过去,谷堆村周边的蝗虫越来越少,现在就算到山上,也见不着见前那成群结队的了,能吃这两个字就让它们长不了。

    李茹家地里种的地豆也都收了回来,个头小小的,比鸡蛋大不了多少,但也比那些种玉米和谷子的强多了,个头小,但数量可不少,堆在院子里也有小山般的一堆。

    李茹给大哥锁柱和三弟栓柱家都送了些,还偷偷地半换半送地给了小椿家一小篮。余下估摸着都切片哂干,当成储备粮藏起来。

    后头李茹就没再种东西,只在自家房后的小菜地里,又补种了几样瓜菜。

    趁着地里完全没活的时候,李茹叫上栓柱去到后山,找了没人的地方,学会了怎么放火铳,这土制火铳简陋得很,每次都得用明火去点引线,装一次只能放一响,火药有限,李茹学会了就没敢多用。

    栓柱出头找了村长王老茂,还是用的“听说河东已经有了土匪”那番话,王老茂听得半信半疑,不过到底还是害怕,跟村里几个老人商议过后,还真组织起了劳力,每天早晚巡村一次。

    这劳力是每户出一个人,没人的就出粮食。

    当然这粮食也不多,一家出三斤,不管是甚,只要是吃的就行。

    出来巡村的劳力一天就能领点口粮,不管多少都是白来的,如今除了担水以外,家家户户都没了活计,因此村里的男人们都积极得很。

    前头几天都没甚事,村里头有的人见了就心思活泛嘀咕开了。

    哪有甚土匪,这瞎折腾自己吓自己,不是白贴粮食么?

    就连巡村的劳力们,也是马马虎虎,做做样子,就为了一天能领点口粮。

    十来个人临到傍黑,手里拿着粗棍,从村东头到西头,说说笑笑地走上一圈儿算是了事,村里那些出粮食的人家看了,都暗暗想着亏了,下回王老茂再叫大家出粮食,那是说甚也不能往外拿,自家都吃不饱饭呢!要不就出个人,不管是老人还是妇女,从这头走到那头谁不公呀?

    张桐材这会儿就跟几个谷堆村的男人们巡视了一圈,到了大槐树下,看见有两个人在那儿够槐叶,张桐材他们就站住了看。

    自从知道蝗虫能吃,小椿他奶就不让家里有人闲着的工夫,屁股还没挨着板床就被她撵着去逮虫,他家窑洞前哂干的虫帘子天天都有,吃的饭是稀汤,配的小菜就是煮蝗虫。

    听说二梅第一个在家炸虫的时候,尝过的人都说香喷喷的,可张桐材家的蝗虫,就是纯水煮,顶多洒几粒盐,不细砸磨都吃不出盐味,头几顿还行,总算是个荤,天天这么吃就受不了了,哪怕这几天张桐材一天能分几两粮食带回家,小椿他奶到手就藏得死死的,张桐材也劝不了他娘,只是吃虫吃得他觉得自己都快变成了虫……

    这会儿他看人家捋槐叶,他也想捋点。

    忽然从村东头的坡上传来一声女孩的尖叫,这叫声特别凄厉,他们巡村的汉子们好些都回了屋,就剩张桐材他们几个在树下,一听这声,都是一个激灵,都把方才丢在地上的粗棍拾了起来,朝东头坡上跑过去。

    还没出村,就看见从坡上跑下来两个半大孩儿,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是兄妹俩,是村东头一家的,那女孩边路边哇哇哭叫,男孩一手拉着女孩,另一手里举着铁柱,咬牙往身后乱戳,在他们的身后,就跟着一头瘸腿狼!

    张桐材他们瞧见,就跟冰水从顶门泼下来一样,寒毛倒竖,抬起手里的棍就招呼上了。

    深山里有狼,大家都知道,可谷堆村附近的小山坡还是没甚野兽的,这天还没黑透,狼就敢大摇大摆地撵着孩儿们进村,这可不是真真的吓人!

    幸好这大概是头孤狼,又瘸了腿,几个人一起上,不大会就把那狼给打死。

    张桐材跑在最前头,打狼的时候没注意叫咬了胳膊一口,幸好他闪得快,只破了皮,流了点血。

    死狼摊在地上,几个一起打狼的汉子这会后怕上来,腿都有些发软。

    旁边的两个孩儿在那儿哇哇哭,大家就对那男孩说,“快回屋去吧,以后天快黑就赶紧回家,这是万幸碰上了头瘸腿狼,跑得不快,不然你们可支不到俺们来。”

    这会村东头的人听见了动静,都跑出来围着死狼看。

    “天爷呀!这大白天就有狼,这都快进村了!”

    “先头还说,他们这些人闲得遥遥,从这头到那头走一圈就能领粮食,谁知道这就有了狼!”

    “以后孩儿可得看好,没大人领着,再不敢让他们乱跑了!”

    “这狼要怎么办哩?这得有五六十斤重了吧?”

    “俺老爷爷说过,狼肉是臭的不能吃!”

    “臭的怕甚了?能饱肚就行,那咱还吃虫了呢!”

    听了信跑来的人越来越多,村长王老茂拎着一只旱烟袋就跑来了,脚上鞋都没穿好。

    大家伙儿给让出路来,王老茂凑到死狼跟前细瞧了会儿,旁边有人七嘴八舌地问,“老茂叔,这狼肉可是不少哩?”

    “能吃不能?能吃咱就把狼分了。”

    “不行吃啊,这狼记仇啊,把狼吃了,叫其他的狼知道了,万一夜里来一伙报仇咋办?”

    说这话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婆子,这话一出,大家伙都哑了声。

    住在山里的人家,特别是住在村边的,家里养的鸡,猪被狼给叼走的也经过。一只狼还好说,人能跟它斗一斗,真要来了一群,谁家不怕?

    王老茂站起身来,把没烟的烟嘴嘬了嘬,幽幽开口,“分了吧……”

    老婆子张嘴就要驳,就听王老茂说,“狼要吃人,人要活,人活着就是跟它有仇,吃个狼肉有啥?不吃它就不来啦?”

    旁边人都附和,“老茂叔说的对!”

    “咱要活,就不能怕这怕那,狼来了咱就打!打死了就吃肉!”

    “没错,吃了肉才有力气哩!”

    老婆子一张嘴说不过这么些人,就讪讪地把手笼在袖里,缩了缩背,不言语了。

    王老茂看大家忙着就要分肉,就说,“把四条腿分给他们打狼的一人一条,余下的大家分了吧,不管多少,一家都分上些。”

    都是白来的肉,分肉的村民都挺高兴,有人专门去叫了村里几个惯杀猪的来,那几个人胆大,刀快,平时村里过年办事杀猪都叫他们,他们也能落些猪下水,不过这两年,几人连个猪毛都没摸过啦。

    来看热闹分肉的人越来越多,有的大人就指着地上的死狼对孩儿说,“看见了没有,这山上有狼不是哄你哩,再不听话瞎跑,看老狼把你背走!”

    也有人故意跟方才那老婆子说笑,“老婶,你一会可不敢分肉哦,看狼跟你家记了仇。”

    那老婆子呸了一口,气鼓鼓的分辩,“俺不过就那么一说……这家家都分了肉,狼都记上仇了,俺家还能分得开?”

    旁边的人笑哈哈,“老婶这话说得很是!”

    王老茂却是坐在一边的大石头上,悠悠地跟大伙说,“这就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们都说咱这巡村该不该?”

    大家伙这会都有些后怕,想着要不是有巡村的汉们去得快,俩孩儿说不定就被狼给祸害了,纷纷点头,“很该!”

    村东头这边正热闹着呢,就有人指着大路上过来的黑影儿嚷了起来,“呀,那大路上过来的是甚?是狼不是?”

    果然,大路上有几个黑影打从西边过来,过来的还挺快,这会天擦黑了也看不大清。

    大家伙儿都立马紧张起来,有几个人就去拿棍,就听又有人叫,“不是狼,是人!你看那不是萝筐?”

    “是人,仨人!”

    “是土匪不是?”

    这会狼都来了,那土匪说不定也是真有哩?

    “有萝筐,那不能是土匪,是谁家来走亲戚的吧?”

    “走,咱几个去看看!”

    几个闲着的男人就拿起棍往过迎。

    王老茂吸着旱烟袋,忽然就想起了什么,站起来也往那头瞄。

    来的三个人正是刘老杈一家。

    刘老杈挑着担,他媳妇背后背着两个大包袱,手里还抱着一个,他家儿身上也是大包小包。

    谷堆村的人看着都稀罕起来。

    “老杈,你们一家这是要去哪儿?怎么家当都带上了?逃荒呢?”

    离得老远,就有人冲着他们喊了一嗓。

    王老茂咳了一声,提高了嗓门,“老杈他一家住在老杈崖悻得慌,就要搬到咱村来……”

    村民们各有心思,有人问,“搬到咱村来住哪儿?”

    王老茂看了看旁边坐着看热闹的两三个老汉,“就住到咱村庙里,咱村庙好几年没收拾过了都快塌了,就让他们一家住在里头,还能补补墙,添些瓦,算是看庙。过了这段歪时候,他们就搬走了。这事,他们几个老的都知道,我领着刘老杈上门去说的。”

    刘老杈早几天前就来寻他了,当然了,还偷偷摸摸地给他送了只风干的野鸡,王老茂一想,刘老杈一家也知根知底,又不是外路人,住在村里还能给看庙,就跟村里几个说话抵事的老汉都打了招呼,老汉们同意了,就差不多是全村都同意了。只不过这消息不是啥大事,村里好些年轻人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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