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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芃贞贞放学还是和纪冉几个成绩倒数的男生厮混,但上课的时候却比谁都认真,成绩一直遥遥领先班级的其他同学。
再后来,梅茶小镇开进来两辆黑得发亮的豪华轿车。
镇上的人纷纷跑到芃家看热闹,虽然没人认出车头的标志,可谁都知道这轿车价值不菲。
众人带着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看着收拾好的大包小包裹从芃家被人搬出去,一箱一箱地装上车,然而却始终不见豪车的主人翁出现。
有人说,芃暮清嫁了个有钱的老头,连带着这个小拖油瓶都一跃上枝头。
谁也没注意到,芃暮清母女俩离开的时候,谁也没有笑。
他们的眼里看得到的只有他们所谓的“野鸡成凤”的风光。
纪冉听说这件事后,连老虎机币槽里的硬币都来不及取,匆忙从小卖部里跑出去。
轿车已经开到村口的大桥上。
“小跟班,小跟班……贞贞,芃贞贞……”他在身后声嘶力竭地追赶,终于将轿车喝停下来。
哭得满脸通红的芃贞贞跑下车,向他奔来。
纪冉着急地问:“小跟班,你要去哪儿?”
“老大,我找到我的爸爸了。”芃贞贞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不见一丝笑容。
“明天我就要跟他去那个真正的家了,老大,原来我姓唐,我的爸爸不是当兵的英雄,而是有钱的商人,等我以后回来了,我要买下纪爷爷的所有麦芽糖,买下一台比老虎机还大的电视机,还有大房子和很多吃不完的辣条,我要让你们都过上好日子。”
这次她要用真金白银的和纪爷爷兑换麦芽糖。
小小的芃贞贞过惯了清苦日子,心里非常清楚纪冉爷孙俩的艰苦,所有对她好的人,她都牢记于心加倍感恩。
可她走出小镇,脱离了生活的苦海,前往的却是另一个表面虚华的险恶地狱。
那里的人比面目可憎的镇长、班主任都要可怕,他们总是笑盈盈地将人溺死在甜蜜的泡影中。
离开时许下信誓旦旦的承诺,然而她却没能等到回来买下纪爷爷所有麦芽糖的那一天。
芃贞贞离开小镇的三年里发生了太多事情,等她回到小镇时,听到的却是——纪爷爷在一次叫卖的过程中被当地不讲理的镇长儿子推倒在路边石柱上,肾脏破裂死亡。
而没过多久纪冉也离开了梅茶镇。
芃贞贞听人说,当时纪冉抵死将镇长儿子告到市级检察院去。
为了这场官司,他耗尽了纪爷爷留下来的所有积蓄。
最后下葬的时候,一贫如洗的他拿不出一分钱,还是镇里出钱给办的丧事。
纪冉彻底成了孤儿。
之后他辍学打工,当时年仅十六岁初中还没毕业的少年,孤苦无依独自养活自己。
和纪冉父亲有些交情的镇党委书记实在不忍心,便和妻子打了很长的持久战才得以出钱供纪冉上学。
但是从小散漫的纪冉深知自己不是读书的料,读到高二还是辍学了。
他向那位书记借了五百块钱,没有告诉他自己要去的城市是B市。
除了那里,他不知道该去哪里,这个他一直向往的城市,如今是他生存下去的唯一牵挂。
回到梅茶镇的那天晚上,芃贞贞一个人来到纪家老旧的小屋。
老式电视机已经彻底报废开不起来,昏黄的灯光忽明忽暗,她像小时候那样蹲在那条积灰的小木凳上,面对着空荡潮湿的旧屋。
耳边回荡着纪爷爷和纪冉清朗的笑声,她却哭了。
从那时起,他们成了独自在黑夜里舔舐伤口的可怜人,天亮后继续笑着面对人生,因为只有微笑才能让生活不至于那么心酸,才能证明生活还不至于悲苦到让人无法笑出来。
命运总是在不期然间狭路相逢。
分开后的第三年,是芃贞贞十八岁成人礼的生日会,在那家当地最贵的五星级酒店里——他和她正面相逢。
隔着两米宽的过道,他们沉默地相对而视,谁也没有说话。
那时的他穿着一身整洁的服务生制服,手里捧着装满酒水的托盘,衣襟上还残留着被醉酒的客人恶意浇上去的酒渍,模样狼狈。
而她盛装而来,为赶赴一场虚化的晚宴,十八岁的姑娘,美得惊心动魄。
再度重逢,两人早已是云泥之别,不复当初的两小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