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峦清绝望的闭上眼睛,脑子越发混沌起来。
恍惚之际,她突然想起来,第一次看见顾言宣时的模样。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当年她年纪尚小,还是个只知道玩泥巴的年龄。
父亲的身影依旧高大,她还记得那段时间母亲整日以泪洗面,眉间的忧愁越来越深,她尚未察觉有哪里不对。
直到那天,父亲的牵着一个比她稍大的男孩站在她面前,蹲下来告诉她说,清清啊,从今往后,他就是你的二哥了。
当时的她望着父亲,只觉得以前独属于她的大掌被旁人抢了去,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但那些小小的心思,在多了一个玩伴面前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她看着眼前的男孩子,觉着这个小哥哥长的真好看,身上还有浑然天成的贵气,她从来没见过同他这般俊秀的男孩子。
她对顾言宣笑了笑,小小的手拉过顾言宣的手,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二哥。”
顾言宣没有完全长开的脸带着稚气,对她露出一抹浅笑,叫了一句,“妹妹。”
记忆中的人与眼前的面容渐渐重合,顾峦清无力的垂下眼,喉咙干的发痛,呼吸也无比困难。
窒息的感觉让她浑身越发无力起来,手中的力气渐渐消散,她想篡成拳头狠狠拍打顾言宣的后背来唤醒他的理智,却发现自己早就没了抬手的力气。
顾峦清的脸由白转青,神志也开始混乱,无法思考。
她才十四岁,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不想死。
她的眼珠已经开始向上翻,顾言宣掐着她的脖子的手还在继续用力,直到此刻,她才惊觉,原来她的二哥真的想要她死,真的会杀了她。
可这是为了什么呢?仅仅因为她刚刚说的那番话吗?她突然觉得有点冤。
早知道,憋死自己也不该说啊。
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顾父惊恐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着,“宣儿,你疯了吗!?”
方才顾遥遥哭着跑到他面前说,二哥哥杀气腾腾的去了西院,还将她从清清的房间里赶了出来,当时他心里就一沉,直觉不好,按照宣儿这么执拗的性格,冲动之下怕是会做出失去理智的事。
他什么都没问,抛下顾遥遥,连忙赶到西院来,生怕自己晚来一步事情就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哪里想到,一进门就看见她被他掐的快死过去的样子,这一刻,顾品无比庆幸自己来的还不算晚。
顾言宣被他的突然出现和叱哆吓了一跳,长指的力道松了松,猩红的眸子逐渐恢复成墨黑色,他诧异的看着自己手还在她的脖子上,抬手,大力的松开,将她的身子往后一扔。
顾峦清被扔到地上,额头不小心碰到了床沿,磕出一个伤口,额头的痛使她慢慢的清醒过来,她缓缓坐起身子,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看见了手掌中沾了些血迹,平时胆小如鼠的人,此刻见了血却淡定无比,内心毫无波动,血被她抹的污了半张脸,看上去尤为慎人。
顾言宣心口一缩,往前有走了两步,想伸手将她扶起来,却看见她恐惧的往后缩了缩,眸中是满满的害怕和不信任。
他苦涩的笑笑,收回了自己在半空中的手。
顾品冷静道:“春寒,进来替小姐抹药。”他又冷眼看了看顾言宣,低声道:“至于你,跟我到书房来。”
顾言宣见春寒将她扶到床上,又拿出手帕替她擦了脸颊上的血污时,一颗沉下的心才好受了一点点。
他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踏出房门那刻,他转头,干涩对着床上的人说道:“好好养伤。”
顾峦清垂眸,不愿意看他。
书房中,顾品周身散发着一股阴郁,即便是在边疆吃了败仗,也少见他这般沉闷的模样。
顾品背对着顾言宣,过了许久,才叹了一口气说道:“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难道都忘记了吗?”
顾言宣僵着背脊,“我没忘,一个字都没忘。”
顾品转过身,威严的仪容正对着他,“那好,你再背一遍同我听。”
顾言宣艰难的说不出话来。
他并没有刻意隐藏对顾峦清的心思,顾品知道并不奇怪,顾品虽是个粗人,可但凡涉及到顾峦清的事,他都敏感的很。
当年他便在他面前立过毒誓,此生不会伤她,只会护她一世无忧。
顾品也不再为难他,转而好声相劝道:“圣旨已下,木已成舟,如今无论你再做什么,都已是于事无补,你何必自寻苦恼?宣儿,你想想你父亲,你再告诉我是儿女情长更重要还是家国仇恨更重要?”
顾品其实也很无奈,当年就发现他的目光总是在自己女儿身上打转,想到成安王妃的下场,他就开始防患于未然,不让他有伤清清的机会。
成安王妃当年是被成安王亲自用箭射死的。
成安王有着让人害怕的掌控欲,无法容忍王妃将注意力放在其他事上,哪怕一丝一毫,王妃过了几年这样的生活,直到再也承受不了,选择了逃跑,当夜便被成安王捉了回来,也不知道那夜两人吵了些什么,只知道成安王放话不让她再出房门一步,否则便会亲自杀了她。
王妃性子倔,宁死不愿屈服,第二天清早踏出院门,成安王夺过侍卫的箭,一箭射进她的胸口,她当场毙命。
顾品也知道,顾言宣的性子同他的父亲成安王并无区别,只不过顾言宣更加擅长掩藏罢了。
“今日是我对不起她,没有下次了。”顾言宣还是没有正面承认顾峦清要嫁给苏承淮这件事。
顾品扶额,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宣儿,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再不愿意承认也必须得承认,你同清清此生除了兄妹别无可能,我并未阻拦过你同她往来,这一次本就是输给了天意。”
顾言宣低着头,不吱声。
顾品趁机接着说:“皇上待我如家人般亲厚,想必七皇子这个人选也是他斟酌许久之后才决定的,既是如此,便无需担忧清清将来会不会受委屈。”他循循善诱,企图让顾言宣放手。
顾言宣抬眸望着他,漆黑的瞳孔中划过一抹刺痛,他问:“我将来也不会让她受委屈。”
顾品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你为何如此倔?就算不是七皇子,清清也会嫁给别人,你能等大业成,但她不能等你,外戚掌权,文官结党营私,这些事都还没有解决,你一个男儿,眼界要放的高些。”
顾品见他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最后只得说:“清清视你为兄长,对你并无私情,这种事你强迫不来,还有边疆莽荒一族蠢蠢欲动,你该知道,这个年一过,我们都还是要回去的,刀剑无眼,你若执意要清清,可日后你死在战场上,她怎么办?这些你都考虑过没有?”
“我知道了。”隐藏在衣袖下的掌死死攥着拳。
他是真的不甘心,也是真的没办法,仿佛突然想通一般,他对着顾品定定道:“十五一过,我便离开京城。”
“你……”他原想说你不用做到这一步,刚开口就被打断。
“如果不离开,我放不过自己,也不会放过她。”
离得远远些怕是会好一点。
顾品拧眉,“难为你了。”
顾言宣没说话。
窗台外,寒烈的冬风呼呼而来,庭院内的枯树枝叶被吹得散了一地,天边的云霞犹火化一般通红,像是被灼烧过的烙铁一般壮丽。
……
顾峦清的额头磕了一个小洞,很快就被春寒包扎好了。
平时一点磕破就喊疼得人,这刻呆呆愣愣的一声不吭,春寒收起金疮药,担忧的眸子对上她。
“小姐,您……”
“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呆着。”
春寒纠着眉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宽慰的话才好。
二爷轻易不发火,一旦真的生气,怒气竟然这样大,差点就将小姐弄死了。
“是,小姐早点休息,奴婢就在外头。”她边说边往后退。
顾峦清脑海里白光一闪,叫住了她,问道:“对了,小香去哪了?从昨日起就不见她的踪影。”
春寒身子一僵,顿了顿然后说:“奴婢不知,府里正是用人之际,可能被管家调去别处干活了吧。”
顾峦清冷着脸,意味深长道:“是吗?往年再忙也没从我这里调过人。”
春寒目光一紧,抿唇不语。
她是怎么也不敢告诉她,小香昨日已经被二爷拔了舌头杖责五十丢到七王府门口了。
“出去吧。”顾峦清也没有咄咄逼人的继续为难她。
顾峦清无意识的玩着自己的手指头,口腔中蔓延着无尽的苦意。
她再怎么笨,联想到之前顾遥遥同她说的话,也想到了小香去了哪里。
怕是早早就被她二哥惩处了。
她疲倦的闭了闭眼,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哪里惹到了她那个生杀决断的二哥。
初十这天发生的事,整个顾府的人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见。
平时尤为喜欢作妖的庞氏都噤声,不敢再提,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见风使舵的本领她比谁都强。
庞氏在外人面前性子泼辣,顾府里少有她不敢招惹的人,只除了那个冷冰冰的顾言宣,那个男子一看就非池中物,她又不嫌命长。
不过,顾言宣要掐死顾峦清的事,也让她吓了一大跳,平日里宠着护着的姿态也不像是做给外人看的,哪里想得到这次下了这么重的手。
这次可让她看了一个大笑话,本来她就气这些年来长房一直压着他们,在她眼里,顾峦清没有顾芊芊一半好,凭什么她就被众人捧着哄着,这一次倒好,跌了一个大跟头。
庞氏将顾芊芊叫了过来,美眸微动,“芊芊,你哪天可瞧见了什么没有?”
顾芊芊想了想回答道:“昨日我就没能进去院子里,不过……母亲,我想起来一件事,总觉得哪里不对。”
“什么事?”
“堂哥前一天把报喜的小厮给打了,按理说这应该是天大的好事,堂哥应当为顾峦清开心才是,怎么反倒打起人来?”
庞氏没听懂她话里的深意,皱眉问:“这确实有些奇怪……”
顾芊芊紧接着说:“堂哥对顾峦清的照顾向来是有目共睹的,以前看来只觉得是哥哥对妹妹的照顾,现在想起来好像没那么简单。”
这句话也是她深思熟虑之后才说的,她在长房那边不受宠,也没人会注意她,这几年,好几次她都看见堂哥偷亲过顾峦清,以前年纪小,不觉得有什么,只起了些疑心,但毕竟这个猜测过于大胆,她不敢妄下定论,但昨日的事就是最好的证据。
她敢肯定,她的堂哥对顾峦清绝非兄妹之情那么简单!
庞氏倒吸一口冷气,语气磕巴,“你你你……”缓了缓,“这话可不敢乱说。”
顾芊芊不以为意,“娘亲,您仔细想想,如果不是这样,堂哥何至于发如此大的一通火气?”
庞氏扣着指甲,仔细回想了一番,过了半晌,才露出个狰狞的笑,“你说得有几分道理,若真是如此,那真是有好戏看了,他们可是兄妹啊,对外是远亲的表哥,可府里的人谁不知道顾言宣是顾品在外头偷生下的儿子?”
顾芊芊也笑了,“对,这件事要是传了出去,若或者有证据证明,长房就完了,到时父亲也有出头的机会。”
庞氏一想到自己将来有当顾家主母的机会,嘴巴都要笑歪了。
“那依你看,如今我们是不是应该帮你堂哥一把?”
顾芊芊微笑,“当然了,怎么的也得让堂哥得偿所愿。”
女人就是有推波助澜和火上浇油的本领。
庞氏将目光放在顾芊芊身上,心里百转千回,“顾峦清这般无才之人都能嫁入皇家,还是正妃,你是我最骄傲的女儿,论相貌你不比她差,论文采你更是她更是比不上你,从小我便让你习文读书,为的就是嫁入高门,你定要抓住机会,不能糊涂。”
顾芊芊微抬下鄂,脸上泛着光泽,“娘亲放心,女儿定会出人头地!”
她是顾芊芊,寻常的宅门妄想困住她!
……
……
……
元宵节那天,苏承淮正式下聘,速度快的让人咋舌,聘礼丰厚的让人眼花缭乱,世人叹道,这七皇子是倾覆了家产啊。
白羊十口,骏马百匹,玄纁帛百匹,绛百匹,绢千匹,虎皮狼皮各十枚,钱千百万,玉璧一对,酒百斛,白米百斛。
这些还只是聘礼中的冰山一角,就足够让人惊叹和羡慕,其他的金银珠宝更是不计其数。
下聘礼当天,顾府才热闹起来,从初十到十五蒙着的阴影才渐渐散开。
苏承淮乘着马车低调的到了顾府,他一来,就有消息从前院传到顾峦清的耳朵里。
父亲派小厮来请她过去。
“小姐,未来的姑爷在前厅等着您呢。”
顾峦清的额头还包着纱布,甚是影响美观,“我稍后就去。”
她从床上起来,让春寒挑了件颜色亮些的衣衫,又仔细的涂了一层脂粉,然而在看见额头上的纱布时,总觉得不顺眼,难看死了。
她扯了扯纱布,想把它弄下来,手上的动作被春寒阻止了,春寒说:“小姐,这伤还没好透,拿下来指不定会化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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