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自己喝过了,这种不体贴的事她虽然也有那么一瞬间考虑过可行性,但最后还是做不出来。
食道和胃承受着折磨,她喝了几口药膳,就觉得好像胃在抗议。
浓稠的汤汁味道太过浓郁,她想往里面加水稀释一下。这边刚拿起矿泉水瓶,安静的走廊里就突兀地响起了快速接近的脚步声。可能途中不小心碰到了谁,他慌忙又嘹亮的声音大喊一声「抱歉」。
接着转眼之间他就出现在教室里,好像是急着赶回来似的,跑得有点气急,耳朵和两颊被室外的风吹得有点发白。下旬的九月气温急剧转冷,他身上隐约也带着点淡淡的凉气。
没有多余的寒暄,他径直走过来,高大的身影遮住一半的阳光,在桌边投下一抹摇晃的影子。
模特君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低垂下的眼睛被刘海遮住一些,光从表情有些无法直白地辨别出情绪,但语气却隐晦地透露着有点难过,“你的腿怎么了?之前请假不是说只是「身体有点不舒服」吗?”
啊。
的确。
被他一提醒,直纪忽然想起来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
因为轻微程度的骨折也算骨折,听起来太吓人,所以为了不惊动学校这边,在和班导请假的时候,她一直都是用模棱两可的「不舒服」当借口。
一般这么说,都只会被当成换季流感;并且出于对优等生无条件的信任,田村老师也没有在究竟哪里不舒服的细节上像是审查容疑者那样细细追问,她也就省了解释——当然骨折也算是「身体不舒服」的情况之一,她在这件事上倒也不算说了谎。
只是难怪今天早上来的时候,田村老师的表情才那么精彩。
直纪正想着要怎么解释,黄濑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电话无法接通,Line上的留言不回复,田村老师也不知道你家在哪里,整个人忽然消失了一周,之后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出现了——”他猛地滞住,眼睛渐渐微微泛红起来。
自己这样的样子不想被看见,他扭过头不看直纪,声音却越来越闷:“一开始联系你没有回应,我以后是自己做了过分的事又没有好好道歉,所以被讨厌了。后来你连学校也不来,去问田村老师他就只会说你身体不舒服请了假,因为不想麻烦大家在这么忙的时候去家里慰问所以连地址也不愿意说。”
“拜托小泽和藤井去联系你也没有得到回复,觉得就算自己被讨厌但不至于连他们都和你失联,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担心你会出什么事,害怕得不行,做什么事都没办法投入。”
说得太累,心情也很累,他大大叹了口气,整个人都失去了光彩的似的,只有眼角和鼻尖是湿润的粉色,“今天早上在路上还收到了小绿间传来的凶兆简讯,来了学校以后发现果然……”
“我也知道像笨蛋一样乱发脾气还因为不想丢脸所以死扛着不道歉的自己很讨人厌,但不管再怎么讨厌,出了这么大的事也至少让谁知道一下吧。”
旁边的人已经开始注意他了,但他屏蔽了周围的视线和窃窃私语,烦躁地抓乱自己有型的头发,深吸一口气,“现在我已经没办法面对自己了,想要道歉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了。”
这真是一个漫长又复杂的故事。
直纪仰着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平时口头禅是「晚上把枕头哭湿」的模特君真实哭起来的模样,大概也没有太多人看到过。他现在也没有真的哭,只是眼睛红得不像话。
她拉了拉他的衣袖,“坐下吧,凉太君,这样和你说话我觉得脖子有点酸。”
大概也是难过不动了,他默默在前面的位置坐下。
然后药膳锅被推到他面前。
这下终于能平视他了。直纪小心地问:“喝热汤吗?”
“……”黄濑一时无言:“现在是喝汤的时候吗!”
然而他的身体却很正直地把手伸向了汤勺。保温的罐子让药膳锅还冒着热气,暖暖地扑在他脸上,然后热乎乎的汤滑进喉咙,不知道怎么的,好像身体都瞬间暖了起来。
对于男人来说,在任何场合哭都是不能再丢人的事了。但是热汤总是能在恰到好处的时候让人失控。
“不用这么反应过度吧。就算味道不敢恭维,但也是帮佣阿姨用心做的啊。”直纪今天也是频繁受惊,黄濑喝她的药膳锅喝到哭,如果被后援团知道了,毫无疑问自己是要上黑名单的。
试图据理力争似的,她把罐子移回自己面前又尝了一口,“嘛,的确不怎么好喝,但绝对没有难喝到哭吧——诶!?!”
没有任何防备地,黄濑用手指戳了一下她的脑门。力道不轻不重,敏感的皮肤立刻红出一个小圆点。
“每次都在这种时候岔开话题,我在说很认真的事啊!你也给我认真一点!”明明眼泪已经开始放肆地流,语气却还是很凶,只是在别人耳朵里强撑的声音完全没有气场。
像是被抛弃了的大宠物,显得又傻又可怜。
“我没有岔开话题啊……”直纪扶额,她是哭不出来,但听黄濑这么一说,她知道自己之前失联确实很过分。
所以只是需要时间酝酿着要怎么为自己的举动也向对方道歉,她顿了顿,“我不是故意不和你们联系,只是手机丢了所以没办法……我确实没有考虑到凉太君的心情,所以对不起。还有也帮我向小泽他们转达歉意吧,对不起让他们担心了。”
“腿受伤了手机也丢了?你到底是遇见什么事了?”就算哭得停不下来,但是还是执着地询问着她的状况,“而且也不和班导说明状况,你到底是对周围的人多缺乏信任感啊……直纪也没有更相信我,这么想我觉得更难过了。”
“是我自己出门的时候没有对周围的情况保持警惕,没告诉别人也只是不想给大家添麻烦。总之是我考虑不周,你没做错什么,我也没有不信任你。”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前倾身体伸长手臂摸了摸黄濑的脑袋,就像他一直对她做的那样,“模特君哭起来糟糕的样子如果被后援团看到会损失人气的哦。”
“什么嘛……我明明就算哭也很迷人。”嘴上嘴硬地逞强,但还是立刻转过身用袖子和扯气衣领把眼泪擦干净,“我也……非常抱歉。为这次在直纪面前没出息地哭,和之前的所有事。”
直纪歪着头,“没关系,我会假装没看见的。之前的事也都忘了。”她递了包纸巾给黄濑,又想了想道,“不过我倒是有点好奇,上次到底是为什么在篮球部不高兴了。”
已经停止哭泣的模特君,好像被什么重击了心脏似的,动作停滞了一秒。
“不说也没关——”
“你答应小泽会考虑吧,那个时候。”一边抽出了纸巾擦鼻子,一边好像心怀怨念地喃喃说,“我只知道怎么和与自己类似的人相处,直纪和我完全不一样,为了不让你讨厌我还特意问了经验丰富的二姐要怎么和直纪这样的女孩交往。”
这种走向……
直纪万万没有想到。
“二姐说你一定会讨厌轻浮的人,尤其容易是对像我这样感情经历很丰富又经常口无遮拦的傻瓜恶感高,所以和直纪相处的时候,每说一句话都要在脑袋里面先想三遍。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不小心说了放肆的话,害怕会因此被讨厌所以一整天都惴惴不安。”
仿佛说到了伤心事,他飞快地把纸巾抽光,在脸上乱揉一气,“之前体育课上表白了,也没得到明确的回应,如果是以前的我肯定会追问到有结果为止,但这次,因为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担心逼问得太紧会被疏远,所以之后也不敢再提了。”
直纪呆呆的不知所措,同时头脑辛苦地处理着耳朵听到的信息。
黄濑鼓着脸,看脸好像已经顾不得偶像包袱自暴自弃了。
“和你相处的每一秒钟都谨慎得不行,看到小泽那么轻浮地跟你说话就气不打一出来,最生气的是你竟然还答应考虑,这样比较起来一直小心翼翼的我究竟算什么。这么想起来就觉得生气又委屈。”
他无精打采的。
“回家和二姐诉苦之后又被狠狠教训了一顿,上次在学校见到你就想着要道歉,但是自己已经做了过分的事,不但在后辈面前丢脸,还把你一个人扔在篮球部,想也知道就算道歉也不会轻易被接受,说出口也觉得丢脸,所以最后还是逃走了。”
他把下巴搁在桌上,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把不知道藏在哪的香蕉牛奶拿出来放在桌角。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次,直纪又听到了他的道歉。
“非常对不起。能原谅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