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突如其来的气势很能糊弄住人。
她大跨步走到门口,又忽然停住脚步,转身瞪着赤司夸下了海口:“棋盘不要收,我今天一定要赢一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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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放地说了大话,但在花坛边来回徘徊了好一阵子,还是没能拨出电话。
从二楼书房的位置,正好能看见她握着手机沿着花坛边的十字路走来走去,抬头看天,口中默默念叨着什么。可能是在准备等会要说的台词,又或者,按照赤司对她的了解,是在祈求神明的保佑。
赤司没有挪动位置,也没有故意往楼下看。
他让佣人续杯了红茶,用一个不太拘谨的随意姿势靠在椅背,微微斜着身体,左手和右手下棋。大概是因为他也想着别的事,每一步动作思考的时间都长了一些。
恋爱这种事,他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去投入,所以自然也就没有经验。
马上就要进入大学的接近十九岁少年,或者说青年更为贴切,一次正经的恋爱经验都没有,说起来不仅不可思议,更不符合国情。
身兼着篮球部长和学生会长的职位,成绩优异,家庭富裕,长相也说得过去,单方面中意他的异性自然不少。
但相比黄濑对于恋爱随性的态度,他在选择交往对象方面有一套更严格的标准。
在他看来,喜欢谁并不需要多高大有深度的理由,但最起码要用谨慎的态度对待,像是他一直在收到的情书中看到的「打篮球的样子很帅」「认真的人很吸引人」或者「声音好听让人过耳不忘」之类的理由,根本不能成为喜欢一个人的原因。
所以第一次见面就说对和他一起打篮球的金色头发选手特别有好感,对杉原直纪的这种心情,他是不太理解的。
对方的性格和自己合不合得来,或者有哪里特别吸引自己,都是要在漫长的日常中慢慢发掘的。
都没有相处过就得出喜欢的结论,实在是太过轻率了。
也许是文化差异吧,他只能这么对自己解释。
或者只是单纯的一时脑热而已。
这是他最初的想法。
毕竟因为打篮球的样子好看而产生的喜欢也不会多持久。
就好像给他写过情书或者直接在走廊堵截他告白的人,没有收到回应或者被拒绝过一次,就再也不会来告白第二次了。
但她似乎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就从上次见面已经是一年前,她对黄濑的热度还是没有消退这点来看,她的感情还是很真诚的。
姑且算是出于对这份真诚感情的尊重,他愿意尽自己所能地帮一点小忙。
左右手的博弈以左手优胜结局。
黑子进攻凶猛,白子中途半端,大概也是因为自己间歇性地心不在焉才能下出这种残局。
他按了按太阳穴,放下最后一枚投降的白子,眼睛下意识地往窗外瞥了一眼。
她的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接通了。她抱着膝盖蹲下来,好像有很多话要说。
觉得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他给自己重开了一局。真正的围棋和五目连珠这种小打小闹的玩法不同,因为需要用到太多推算和观察,每一局都十分耗费时间和脑力。
等到这局进展过半,直纪那通漫长的电话才终于打完了。
进门的时候没有敲门,冲进来的时候身上带着一股在室外沾上的凉风,在她一路走到桌边坐下之前已经被空调的热气吹散了。
“能再给我倒杯茶吗?我想要加牛奶。”她小声咳嗽了一下,“还有蛋糕也再来一份。”
赤司按照她的要求向待机中的佣人点了单。然后貌似不经意地,他随口问道:“结果如何?”
“他说知道了。”
“然后呢?”这真不是八卦,而是合理的关心。
没有恋爱经验的赤司征十郎同学如是想。
或者说,是希望在外面吹了十几分钟冷风的直纪能有一个好结果的自己,最近同情心太泛滥了,也不是不可以。
“他说要消化的内容太多,要考虑一下。明天会给我答复。”
这听起来不算太坏。但她看起来不是很开心,内里的隐情恐怕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他不想知道太多,对于别人的隐私有超过限度的关心会显得很没分寸,这点礼数他还是懂的。
他沉默片刻,把黑子还给直纪。
“话说,其实凉太君早就跟我告白了。”她突然说,看着赤司没有什么变化的表情,她又对自己的记忆力产生了怀疑:“你不惊讶吗?我之前告诉过你了吗?”
他拨弄着棋子没抬头:“没说过,但是上次在你家楼上等你的时候,看见你们一起回来了。从相处的模式看应该是在交往了吧。”
“上……次……?”
“去和浅井见面之前。”
被这么一提,直纪瞬间想到了家里客厅那扇可以把外面景致一览无余的落地窗。每次和黄濑一起回家走的那条路可以从高处清楚地看见,她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再看赤司冷静的表现,在今天之前,他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提过……这份沉着的态度让她久久无言。
“那个不重要啦。”她咳嗽两声掩饰尴尬,“我想说的是,虽然被告白了,但是我一直没有答应。说是要认真考虑,其实这段时间我也没在考虑什么,只是漫无目的地拖延着而已。”
她低垂下眼睛,认真地思考着,被冻的鼻尖渲开一点粉色:“以前我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虽然说这段时间相处有些矛盾,但自己内心还是很喜欢他的。为什么没交往呢?我也不知道。在刚才把该说的话都对他说完了以后,我才忽然想明白。”
喉咙一紧,声音顿时有点哑。
她不自然地躲开赤司直视自己的目光,“我大概一直是知道迟早会面对这样的状况。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们能有什么结果,所以与其最后分手,还不如根本就不要开始交往。”
她使劲吸进一口气,之后缓缓地呼出,帮助平复自己开始有些颤抖的呼吸和声音。
与其浪费体力哭,还不如打起精神来笑。最差也不过是「失恋」,那种滋味她从八年级的足球队长和别人约会的时候就已经感受过了,再体验一次也没什么不行。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管结果怎样,我都能接受。”她拍拍自己的脸颊,大灌一口茶,鼓起劲道:“今天真是抱歉啦,让你听了我这么多牢骚。”
如果这个时候被讽刺两句她也不会介意,反而会让她稍微轻松一些。
反正自己就是个麻烦的笨蛋,龟毛又有抖M倾向,这个人设她已经大方地接受了。
但赤司那张偶尔很犀利的嘴却没有说任何她期待的内容。
他只是深沉地看着她,视线没有一点偏移,柔和的光线下他的瞳孔是浅琥珀色的,通透得像是精致的花珀石。他侧了侧头,声音起伏中带着隐隐的节奏,仿佛冲刷沙滩的白浪,让焦躁的心情都不由得随之安静下来。
没有多余的煽情的安慰,他只是淡淡地说:“没什么。”
声音传入耳膜的瞬间,直纪立即绷不住了。
把脸埋进双手间,她深深低下了头。
音色带着哭腔地,她喃喃:“我已经忍了这么长时间了,你这算什么啦……犯规,绝对犯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