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姜目不转睛地盯着交织的剑影,紧攥着剑柄的手心不知不觉沁出一层薄汗。
七十招上,流霞剑脱手,锋锐的剑刃划过晏楚流的手腕,差一点挑断他的手筋!
姬尧光亦被剑气所伤,左肩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晏楚流捂着手腕急退几步,殷殷鲜血从指缝间淌落,他扫了眼落在雪地上的剑,心知一时半刻右手是无法再握剑了。但姬尧光没有给他丝毫喘息的时间,再度追来。
晏楚流已顾不上血流不止的手腕,目光四下一扫,蓦然抬脚踢起不知是谁落下的薄刀,左手持刀,重新迎上长剑。
催城刀法施展开,以雷霆之势压顶而来,姬尧光早有准备并不硬接,借力化去这一刀攻势后折身从右侧刺向晏楚流肋下。
晏楚流自然回防,然而重伤的右手令他的灵活度打了折扣,也只来得及在剑尖刺近衣衫时堪堪挡住这一剑。
这回轮到姬尧光笑了。
薄刀很软,在剑尖的去势下逐渐弯曲,几乎就要帖上胸前,晏楚流找不到可以平衡力量反击的支点,不得不飞身而退。但姬尧光咬得很紧,在不断逼退晏楚流的过程中运力掌心,最后通过抵身的剑刃一掌震出。
晏楚流猝不及防被震飞,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他狼狈地跌在地面,却没有时间停歇,踉跄着站起身看向追来的姬尧光,眼里寒芒吐露。
如此困境他别无他选,唯有一搏!
没时间再寻趁手的兵器,晏楚流握紧薄刀,内力在体内疯狂运转,只听他一声怒喝扬起左手。薄刀在他手中宛如无坚不摧的利刃,随着手腕和小臂的飞速划动带出一道又一道刀风。
当年名震天下的催城刀法曾以一式破军、凭一人之力毁半壁城墙,如今晏楚流虽有伤在身,也无当年简成川深厚的内力和多年浸淫刀法的累积,仅拼尽全力使出这一招破军。即便不能达到催城之势,也足够令对手难以招架。
锋锐的刀风不分敌我向前收割,还未触及姬尧光就已斩杀数个江湖人士,但晏楚流早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非常清楚,这一招祭出便是以命相搏,若不能斩姬尧光于刀下,他必死无疑!
额上青筋暴起,随着晏楚流最后一声怒吼,他脚底发力,连人带刀合身扑向姬尧光。
“师兄!”姬无姜骇然惊呼,拔足朝他奔去。
姬尧光毫无惧色,一招无剑在手底酝酿而起,不同于先前万千剑幕,这一次他的剑影更加精粹,每一道剑气的虚影都如实体一般精致,排列在他身侧。虽不过只有寥寥几道,但虚影之上吞吐的剑芒已让人胆寒,遑论他双手交握的长剑。
刀风剑芒,二人面上都是孤注一掷的冷沉,只不过随着距离的不断缩减,晏楚流竟在姬尧光脸上看到了一丝笑意。
“晏楚流,你输了。”
错身而过,晏楚流听见他低哑冰冷的声音。
各行三步,二人背对而立。滴滴鲜血从剑刃、从刀刃上慢慢落下。
晏楚流眼里最后看见的是遥遥奔来的姬无姜,她背上艳丽的红衣盖住了她原本的颜色,在这遍野黑白中格外扎眼,另他不敢再看。他缓缓垂下眼眸,喉间一线殷红从正中向两旁扩散,最终横贯整个脖颈。
喉咙里发出茫然的呼声,却像浸泡在水底一般无法辨认出本音。他想抬手,然而整个人沉重得连掀一掀眼皮都觉得困难。
视线颠倒,随后坠入白雪之中,而满目的莹白一丝丝一缕缕染上殷红。
真冷啊。晏楚流如是想。
“师兄!”姬无姜跌跌撞撞奔来,看不也看倒地的晏楚流一眼,径自跑到姬尧光身边。然而想要搀扶的手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僵在了半空,剧烈颤抖着。
姬尧光后背完好无损,然而身前却是一片血红。刀风割裂了他的衣衫,留下了无数深深浅浅的刀口,最严重的一道横在脖颈之侧,哪怕在深半分,姬尧光就会和晏楚流一样。
“师兄。”姬无姜低低哽咽。
姬尧光依然握着剑,任凭血流满身,只是慢慢偏过头看向姬无姜,露出一个笑容。
“无姜,我替你赢了他。可惜没能留一口气让你亲手了结。”
姬无姜拼命摇头,不敢贸然触碰他的躯体,只能伸手擦去他面上溅落的血污。
谁知姬尧光皱了皱眉,问:“伤到脸了?”
“没有。”
“那就好。”姬尧光长舒了口气。
见他还有闲心管这些,姬无姜破涕为笑,横了他一眼。
轻松片刻,更大的忧虑袭上心头。
如今重伤的除了姬无姜,还多了一个姬尧光,但眼前仍有成片的各派侠客,虽解决掉了棘手的对手,但能不能顺利逃出去依然是个问题。
只能看师父的了。
正想着便听见姬罂那边一声巨响,纠缠不休的各派掌门终于被姬罂横扫出去,而他的面色也白了几分。但心里记挂着自家徒弟,姬罂很快扭头朝他们冲来。
“徒儿!”姬罂踹开一路挡道的侠客,冲到姬尧光面前时也被他这副血人模样吓了一跳,问:“这是蹚刀山了啊?还撑得住么?”
方才晏楚流那一招的架势,可不就是刀山么。
姬尧光点点头,道:“都是皮外伤,还撑得住。”
“那就好。”姬罂点头,瞥了眼倒在地上的晏楚流,道:“既然恩怨已了,就走罢。”接着不由分说地左手捞起姬无姜,右手架起姬尧光,蓦然轻身而起,无视身后追来的侠客们,飞快朝外围掠走!
姬罂的轻功极好,在茫茫雪谷之中如同飞鹰,不多时便甩脱了身后追兵,捞着两个徒弟一口气朝落雪岭外逃去。
他的步子很快,但姬无姜依然感觉到了异样——姬罂的手在微微颤抖,他的面色越来越不好看,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仿佛保持这样的速度就已经拼尽了一切。
姬无姜不敢现在发问,只能紧紧攥着他的衣袖,生怕一打乱他的节奏就会向断线风筝般飘零于地。
这种时候,师父可不能再出事了。
她闭上眼,在心中默默祈愿。
兴许是点背了一路,这回师徒三人顺利无阻逃出落雪岭,正遇上等在外头接应的商大夫与和善堂的暗桩。
商大夫先看着浑身是伤背上还背着具尸体的姬无姜面色一沉,又看见满身是血刀痕遍布的姬尧光吹胡子瞪眼,最后看向面色煞白如纸的姬罂,就要叉腰一顿数落。哪知话还没出口,姬罂两眼一闭倒头栽了下去。
“师父!”姬无姜、姬尧光二人惊呼。
商大夫也是一惊,忙命人扶起姬罂,伸手探他的脉。不探不知道,一探后商大夫陡然惊叫:“他的经脉怎么成了这个鬼样子!”
姬无姜与姬尧光的心瞬间揪起。
然而此地并非久留之地,而商大夫也没料到是这种情况,带来的药并不多,只能连忙将他们送上马车。
“驾!”车夫马鞭扬起,马蹄四散,带着无命门师徒三人飞快离去。
车帘晃动,姬无姜透过缝隙看向隐没在黑暗中、不断远去的落雪岭,内心百味杂陈。
十六年兜兜转转,似乎是一样的结果,又似乎什么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