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六十三章

体只剩残肢，无法保留全尸，也只能扔进大坑里。

    战场上，一切都显得如此无情。

    程钦站在尸坑旁边，向着里面看了看，耳边隐约传来哭声，顺着夜晚的风声传了过来。他回头看，那是满目疮痍的燕归城。这个他从小生长的城镇，似乎永远平和繁荣的家乡，突然之间变得如同死城一般孤寂。城里没有灯火，百姓逃的逃，亡的亡，剩下的人在清理街道，掩埋尸体。

    他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头，指甲陷进掌肉，竟然感觉不到疼痛，内心巨大的悲痛盖过了所有的痛楚。年幼的时候，他倾慕于燕将军，认为领兵打仗是真英雄，后来长大，他一心学武，以为能够成为一名武将，征战沙场，实现一个军人的价值。方启运随军去江门关的时候，他还一度十分羡慕。

    直到现在，他恍然明白，那些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梦想，他甚至保护不了自己的家人，也守卫不住自己的家乡。如果连自己的家都捍卫不了，谈什么捍卫国家。

    程钦站在夜风里，只觉得脑子里一会儿清楚一会儿又混沌一片。

    夜晚十分宁静，他听见不远处有两个兵士在窃窃私语。

    “你看这个女人，肯定是富人家的，身上穿戴了这么多金银首饰。”

    “还真是，哎就是死得太惨了，要这么多金银珠宝有什么用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要不咱俩把这些首饰偷偷分了吧？出来打个仗差点都把命赔上了。”

    “我看行，一会儿把她好好埋了，也算是对得起她这些珠宝。”

    程钦神使鬼差地迈动了步子，走到那两个兵士身边，不知道为什么，他想看一眼死去的妇人。那妇人趴在地上，身上的衣服脏污不堪，头发散乱，看不到脸。

    程钦僵住了，那个衣服上的花纹，是程夫人最喜欢的款式。他回头看了一眼身边兵士手里拿着的东西，那是一只金钗，沾了泥土和血迹。这只金钗，程夫人每天都会戴在头上。

    他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顾青青把油灯点亮，放在桌子上。她躺了一会儿，完全睡不着，心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只好爬了起来。

    生长于和平年代的她，对于打仗毫无概念，虽然看到很多关于残酷战争的报道，但是从来没有亲身经历过，这次战时出城也很顺利，并没有经历什么波折。一路南下到了一个村子，有一户农家收留了她们，并且提供了一间破屋子住宿。

    同行的几个家丁都惦记着家里的妻儿老小，所以路上一个个都要求回去，顾青青拦不住他们，只得让他们离开，最后只剩下她和念月两个人抵达这个小小的村子，暂住两天，再作打算。

    念月还在床上睡着，她这两天也一再提出想回去看看，都被顾青青拦住了。

    如果只有顾青青一个人，她立刻就回去了，但是带着念月，她不能冒险，还是要先等等消息。虽然她非常担心程钦，但是根据书里写的，程钦还要三年才会战死沙场，这次应该不会出事才对。她这样一边担心，一边自我安慰，根本吃不好也睡不好。

    这次逃难，顾青青身上带着几百两银子。过年虽然挣了不少钱，但是回燕归城那次几乎都花掉送掉了，剩下的银子又拿去投资做衣服，成本才刚刚收回来。尽管这些银子看起来不少，但是钱这种东西，要花起来，多少都不够用。再者，她和念月两个女生在外面，一点点都不敢露富。

    所以念月并不知道顾青青有多少钱，平时顾青青也从来不敢显示出来。这几天在农户借住，她也只敢拿出一些铜板来，农户还以为这两个都是穷苦人家的女孩儿。

    她趴在破木桌前，努力整理者思绪，考虑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是继续往南走，还是等消息，如果再往南走，程钦去哪找她们呢？

    顾青青瞪着眼睛熬到了天亮，鸡叫三遍，她该去准备早饭了。

    借住不代表人家还要管饭，这屋子虽破，锅灶还是有的。顾青青捏着几个铜板，去村子里的农户家里买米。那农户十分热情，要白送她大米，最后顾青青把铜板往他手里一塞就跑掉了。

    回到屋子里，念月也已经起来了，帮忙把白米放在锅里面煮着，两个人一人喝了一碗白米粥当做早饭。

    这天村子里又来了两个人，一问也是从北边过来逃难的，他们并不是燕归城的人，而是从更北的方向逃来的。

    “那些蛮军杀人不眨眼的，”逃难的汉子说着说着哭起来，“我们整个村子都被烧掉了，我老婆孩子都没逃出来，全都没了。”

    他的同伴饿得直发慌，顾青青把早上剩下的米粥拿给他们，两个人狼吞虎咽地吃了。

    村子里的人只是好奇地出来看看，议论两句，就又去忙活了。春季的庄稼长得很好，他们要多去看护，等到收获的时候才能有个好收成。

    念月低声埋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们都不怕蛮军打到这里来。”

    顾青青叹气：“毕竟还是离得远啊。”她又问那两个逃难的人，“你们有没有燕归城的消息啊？”

    两个人连忙说：“听说那边打起来了，大将军带着兵马赶到，救了很多人，好像把那些蛮军都赶回去了。”

    顾青青喜道：“那真是太好了，”她拉着念月，“我们可以回去了！”

    两个逃难的人说：“真好啊，你们还能回去，我们的家都被毁了，家人也都死完了，不准备再回去了。我们要到南方去，那边远离蛮国，希望以后都能平平安安地活着。”

    顾青青和念月换了两套村民的男装，打扮得非常不起眼，车夫没有了，她们俩也没有马车可坐，只能走一段路再搭一会儿马车，这样走了两天，遇见了很多流民，大多都是北方避难过来的。根据流民所说，蛮军和皓国军队僵持两日，皓国军队主动发起了攻击，本来势均力敌，但是蛮军主帅中了冷箭，阵法大乱，不得不边打边退，最后被逼得退出了边境。

    但是这一番作战，数十个村子被毁，双方互有折损，主战场在皓国，导致许多百姓流离失所。

    顾青青带着念月一路往北走，终于抵达了都城。这座巍峨的城池，并没有直接经历战争的侵蚀，依然保持着没有离城的模样，王孙贵族们又都举家迁回，城内一切恢复了正常。

    她和念月几乎是一路小跑到了程钦的宅子前，敲了敲门，无人应答。